我不寒而栗地洞悉了范映雪的想法。
她根本没打算活着,而是想要带着孩子去找她的男人,捎带脚地,拉着我们一家三口陪葬。
她已经把她自己的心理活动全部套在了简亦凡身上。
不然,她不会选择这种鱼死网破的方式,让简亦凡感同身受地品尝她的痛苦——从失去最爱的人,到失去理智地报复,最后丧心病狂地团圆在九泉之下。
意识到这些,我忍不住在心里暗骂简瞳:你看你雇了一什么合约儿媳阿?搞我就算了,你不心疼。可搞得你儿子、孙子都这么命运多舛呢?你不后悔么?
心头的腹诽还没落地,厂房外忽然响起了大喇叭的声音。
是特警命令范映雪开门交换人质。
范映雪一听,立刻松开我,转身摁动了电锯的开关。
我清楚,她是不可能开门的。
她要的就是拿电锯折磨我,等特警失去耐心破门而入,让简亦凡亲眼看着我被弄死。
“嗡嗡”的噪音,颤栗着发出来自死亡的呼唤,地面尘土飞扬。
看着飞速旋转的索命锯齿,为了暂时稳住范映雪,我急中生智,决定牺牲简亦凡。
吞了吞口水,我试图和她周旋:“你别这么冲动。你不是也试过爱简亦凡么?要不你再试试?我可以带着康康离开他,把他让给你。这样你的孩子也有爸爸了,你也不用杀人了。”
我知道这话很幼稚,可相当符合范映雪眼下精神病一样的状态。
结果,范映雪似乎觉得我没看得起她,轻轻撩开我的头发,抬起了电锯。
锯齿才一触碰到我的头发,发丝就立刻化成了灰。
我吓得闭起眼睛,不敢看被电锯削去的发尾,范映雪手中的电锯却突然停了下来。
她居然问我:“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爱杀死大明的凶手?”
我完全愕然,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
“很意外么?”范映雪慢条斯理地笑说:“没有简亦凡的默许,大明他哥怎么可能顺利换走大明?大明不离开看守所,怎么会死?”
“不可能。”我难以理解地摇头,“且不说简亦凡没有杀肖勇明的动机,就算有,他那天晚上也在家。他又不会分身,怎么杀人?”
“简亦凡没告诉你么?法医说过,大明不是四号晚上死的,是五号凌晨。至于动机……我也很好奇。”
范映雪冷笑着,整个扛起电锯,向我步步紧逼:“我很好奇……你究竟对简亦凡说了什么,他才会把大明活生生的一个人,锯成一块一块?”
眼看范映雪笑出两眼清泪,电锯的嗡鸣中,我的思绪,渐渐被拉回到月初。
四号那天,康康强烈要求提前给简亦凡做情人节巧克力,我俩回家接到过简亦凡的电话。简亦凡匆匆挂断以前,有人在电话里叫简亦凡的名字。
当时那个耳熟的男声,应该就是肖勇旭。
依照肖勇明死后肖勇旭的反应,他不可能帮简亦凡起诉自己的亲弟弟。他会同时和简亦凡出现在警局,表明他们早已商量好,要放肖勇明跑路。晚间回家,安排好一切的简亦凡,劝说我未果,还得到了我离婚的答复,跟我闹得不欢而散。
五号早晨我醒来时,简亦凡带走了康康,只留给我一张自行联络肖勇旭的字条。
此间种种,恰恰成了他不知道肖家兄弟互换掉包、没有作案时间的绝佳证明。
但肖勇旭在警方确认尸块身份以后,问癫痫发作醒来的我,是不是雇凶杀了他弟弟,说明他是以为我从简亦凡那得知了他弟弟的逃跑计划,才会雇人行凶。
所以,肖勇旭的愤怒和失控,不是被简亦凡揭穿所致,而是纯粹和范映雪一样恨我。
所以,简亦凡说知道凶手是谁,说会保护我,是已然料到了范映雪会报复我们一家。
九号范映雪放火的时候,简亦凡不抢她的作案工具,反而要和我死在一起,不仅是为了逃避阻隔我们相爱如初的天堑,更是为了偿命赎罪。
他……可能……真的为我杀了人!
“住手!小雪,我还活着!死的是我哥!你别轻举妄动!”
随着一声厉喝,一记漂亮的回旋踢,踹飞了范映雪手中的电锯。
摔了个狗吃屎的肖勇旭,迅速爬起,小心翼翼地摊开双手,一边证明自己没有敌意,一边骗取范映雪的信任:“我只有冒充我哥,才能不坐牢,才能带你跟咱们的孩子离开凇城。”
范映雪自然不信,嘲讽地指着肖勇旭下巴新添的刀疤,笑:“你还真下得去手毁自己的脸,可我没那么好骗,大明不会知道这座工厂的地下通道。”
“我是为了救你才骗简亦凡的。只有用我哥的身份,我才能套出地下通道在哪,跟他兵分两路带你走。”肖勇旭站在原地,表情诚恳,“我骗他,如果你不开门,我就走地下通道哄你放过尹蜜。你想想,要是我哥,会不带警察自己来见你么?”
我一个旁观者都快信了,范映雪却依然不信。
她耷拉着脑袋,“咯咯咯”笑了几声,笑得我脊背嗖嗖渗着寒意。
我特怕肖勇旭继续攻击癫狂暴走的范映雪,我不知道范映雪除了电锯,还有没有藏着其它武器。
范映雪不肯开门,如果肖勇旭也被制服,就没人能救我和康康了。
自己死我真不怕,我怕的是康康有危险。
幸好,肖勇旭没有贸然行动。
良久,范映雪抬起头,望向肖勇旭,一双杏眼笑得弯起来,无比甜美。
可惜,表面越甜美的东西,越致命。就像漂亮的蘑菇,都有毒。
范映雪像个沉迷游戏的孩子,伸手朝我一点,言简意赅地对肖勇旭说:“想证明你是大明,就杀了她。我要大明做什么,他都会做。”
肖勇旭不知所措的当口,我在范映雪身后重重点了两下头,瞄了眼地上呱噪的电锯。
这点默契,我们还是有的。
肖勇旭当即点头应下,瞅着地上狂刷存在感的电锯,问:“用这个行么?毕竟,我哥就是这么被弄死的。”
“当然可以。我的东西,就是大明的阿。”范映雪依旧甜甜地笑着,弯腰捡起还在不停旋转的电锯,一步一步走向肖勇旭。
我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万一范映雪压根没傻,只是将计就计,拿着电锯扑向肖勇旭,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多亏范映雪没有。
她只是痴痴地笑着把电锯递到肖勇旭手里,空洞失焦的眸心写满了殷切的期盼:“去吧,把她切成一万段。我喜欢看血溅出来的样子,跟玫瑰花似地,多美阿。”
听到范映雪痴傻反常的言论,看到肖勇旭面色凝重地向我步近,我丝毫没有放松警惕。
肖勇旭接过电锯那一刻,眼神里迸发的兴奋绝不是装出来的。
本身人人都有渴望杀戮的本能,和食欲、X欲一样,一旦激发,潜力无穷,欲罢不能。
更何况肖勇旭怀疑我害死了他弟弟,也许还恨着我。
我没法不怕,却唯有一搏。
认命地再度闭起眼睛,我听着电锯慢慢靠近。
直到耳边火花带出滋滋啦啦的声响,我终于松了口气。
我手心捏着的一把汗,除了怕肖勇旭弄死我,更怕他和我达不到这种程度的默契。
没错,看过《电锯惊魂》的都知道——
用锯条去锯锁链。如果能够锯断,说明锯条比锁链硬度大,致命武器在我们手上,胜负已分。如果锯不断,说明锁链比锯条硬度大,理论上可以把锯齿磨光,情况好的话,没准还能把锯条崩断,到时以肖勇旭一个大男人的身手,摆平范映雪拿到锁住铁链的钥匙,救出我和康康,应该绰绰有余。
“肖勇旭,你为什么要骗我?”范映雪兀自嗤笑:“多亏他早就料到了你会和简亦凡演这么一出戏。”
不知肖勇旭被什么刺激到了,居然停下了手中的电锯。
我纳闷地睁开眼睛,只见范映雪手中高举着一把遥控器,歪着头,表情向扭曲崩坏的方向延展开来:“别徒劳了。厂区周围,放满了炸药,特警迟迟不敢硬闯,就是在拆弹。不过,虽然是自制的雷管定时炸弹,那么多,估计他们也有的忙了。”
怎么也没料到她留了这一手,我当场傻眼。
“你冷静点,我错了,但我真的是大明。我只是没杀过人,也不想你坐牢。”肖勇旭急忙跟范映雪道歉,演技超烂地试图让范映雪相信他。
范映雪相当固执:“我说了,大明会为我做任何事。你杀了她,我就信你。”
“我们都不杀人了好不好?我们活着从这里出去,然后我再也不离开你,我们一家三口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肖勇旭放下电锯,朝范映雪走过去,伸出的手,铺设着最温柔的陷阱。
破天荒的,范映雪高举遥控器的手竟放了下来,款步迎向肖勇旭:“好,你把电锯给我,我结果了她,咱们就走。”
“在这之前,我抱抱你,行么?”肖勇旭张开双臂,挡在范映雪面前。
范映雪迟疑了一下,竟配合地钻进了肖勇旭的怀抱:“不管你是谁,至少我还能再看到这张脸,还能再抱一下这个人,也值了。”
“我就是大明,乖,我们再也不分开了。”肖勇旭借着拥抱范映雪的机会,在她身上摸索着寻找锁链的钥匙,没有找到,只好附在她耳边低声说:“我们出去吧,好不好?然后看着她在里面怎么被炸死。”
我猜,肖勇旭大概想得很好——先设法把范映雪骗出去,抢走遥控器制服她,然后给简亦凡报信,让特警救我。
“像放烟花一样,一定很美吧?”范映雪仰起脸,天真无邪地笑着,掏出了一把钥匙,在肖勇旭面前晃了晃,“可是……告诉我……你为什么还要找这个呢?”
肖勇旭不能贸然去抢,毕竟炸弹的遥控器还在她手上,他只能发挥演技,故作无辜地摇头:“我没有阿。”
“你真的很不会演戏。大明好歹也是你的亲弟弟,你就一点不想替他报仇么?”范映雪眉头一皱,把钥匙丢出了很远。
肖勇旭不知该如何安抚她的情绪时,我急忙开口,不让他再去撒圆不了的谎:“他演戏、偷钥匙,只是想保住自己的亲侄子,保住自己弟弟的遗孀,不是不恨我和简亦凡。否则他怎么会不带警察来?为了你和你的孩子,快跟他走吧。”
“骗人!骗人!骗人!你们都在骗人!”
范映雪情绪失控地一顿乱按遥控器。
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我在承重柱上浑身针扎般地酥麻刺痛,肢体克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痉挛抽搐,嘴里很快吐出了白沫。
原来,根本没有什么炸弹,而是我的锁链上接着电源。
肖勇旭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一把夺过范映雪手中的遥控器,跑过去捡钥匙。
“他也骗我!根本就没有帮我埋炸弹!你们这帮坏人!都该死!”范映雪似乎也是刚刚察觉,孩子气地嘟起嘴巴,抽出一把精短的匕首,向肖勇旭扑过去。
肖勇旭才刚捡起钥匙,疏于防备,后脊梁被豁开一道狭长的口子,顷刻鲜血如注。
但他好歹是个男人,迅速转身抵住范映雪的攻击,将她反压在身下,扳住了她握刀的双手。
僵持不下的角力中,范映雪突然又露出了笑容:“你以为捡到钥匙就赢了么?你以为我会把真的钥匙给你么?”
“钥匙在哪?”肖勇旭红了眼睛,大声嘶吼。
“早就扔掉了。我从来没想过,要活着走出这里。”范映雪沉浸在有关死亡的幻想里,不能自拔,“没埋炸弹也无所谓,反正天一亮,这里就要被拆迁办爆破,咱们都会死在这。”
肖勇旭放弃了抵抗,噙着泪光的眸子愤愤凝视着范映雪:“你这样做,如果大明泉下有知,一定会恨你。你自己不知道惜命就算了,怎么忍心害死他的孩子?”
“那就让他恨我吧。反正到了下边,我也会死死缠着他,不再给他离开我的机会。”
范映雪趁肖勇旭防备松懈,一刀捅进肖勇旭的肚子,随即踹开肖勇旭,紧握匕首直冲我的胸口。
刀子深深戳进我胸口的时候,忽然爆出“砰”的一声枪响。
被电得头晕目眩的我,在胸口的刺痛感中吃力地轻挑眼睑。
隔着糊了满脸的鲜血,我影影绰绰看见范映雪的脑门被子弹贯穿了一个洞,甚至朦朦胧胧中,好像还能隐约听见弹壳落地的回音。
范映雪钉在原地,脸上挂着谜一般的笑容,对我说:“这只是序幕而已……好戏……刚刚开始……”
说完,范映雪就倒在了地上。
像整个海城的悲剧在这一瞬间轰然倒塌,烽烟消散,连同亡灵的冤屈,一起,尘埃落定。
我看到浑身鲜血的肖勇旭,松开了握着康康开枪射击的双手;看到丢掉手枪的康康,一脸快吓哭的表情;看到随特警破门而入的简亦凡,头上绑满了纱布,脚步踉跄地奔向我……
一切,不真实的如同一场梦。
当简亦凡抱住奄奄一息的我,我彻底丧失了意识。
废弃的厂区上空,有难得一见的乌鸦掠过,嘶哑地鸣唱着这出悲剧的片尾曲,抑或,是片头曲……
我终于浑浑噩噩地记起,失忆以前,我曾经在简亦凡怀里,默默和自己约好的,要跟简亦凡下个永恒再碰头,无论幸福与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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