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宫的这两日过的颇快了些，黄衣小妖许是觉得我不如一开始闹腾，便也舒了两口气，于是便在石宫中安安心心的伺候了我两日。虽然也见过那妖界四殿下两面，不过总是冰着一张脸，着实可惜一副好皮囊。
大婚的那日，黄衣小妖不知从什么地方取来比之前还要华丽百倍的嫁衣来，敬重中裹着胆怯：“姑娘，这是，这是姑娘的嫁衣，迎亲的队伍不久就要到了，姑娘梳好妆便该动身了。”
便如着妖界的规矩，娶老婆是头等大事，去妖宫便是途径妖市，四殿下又是妖界有名的人物，既是他娶王妃，固然是要华丽些。
我想着前夜那妖的话，放心的任由她将一层又一层的红纱披在我身上，凤冠上凤凰于飞，展翅翱翔，玉珠从冠上垂下，镜中之人惊若天人。
“姑娘，喝了这杯茶，便可以上花轿了。”
我不晓得妖界的规矩为何会有这样繁琐，譬如上花轿之前为什么要喝上一盏茶，黄衣小妖说这是妖宫中的规矩，具体的一时半会也说不清，而我着实也想着早早的上了花轿，等着旁的小妖来劫我。
来妖界的时日，我看遍了连神仙都叹为观止的妖市，也住过了天上人间最为豪华的客栈，但令我回味甚久的却是这般被劫来劫去，若是被太上老君知晓，定是要扯着我的耳朵大骂几声没出息了。
妖宫前来迎亲的花轿亦是好看的打紧，两匹玉马脚踏浮云，驮着挂着雕花宫灯的马车，车上栽了金栏杆花轿，四面用上好的流云锦缎织出的红罗帐，四角挂着玉铃铛，真正一派皇家的景象。
然这般好景象还没有等我感叹完，便被身旁的小妖催促道：“王妃娘娘还是快些上花轿吧，这误了吉时，妖君大人是要怪罪的。”
白马踏云落在我的面前，我看着马车上绵延而来云阶，云纱拂过的我的衣襟。可能是太着急想要离开这个地方，我提起广袖，步若流云踩在白玉云阶上，绫罗曳地，缓步前行。
小妖们燃了鞭炮，四面红色罗纱垂下，遮住了轿外半世浮华，我紧紧的握着手掌心那片冰凉，广袖遮住玉扇，我合上眸子，只是在等待该离开之时乘乱逃了便好。
妖界迎亲的排场和人间的大差不差，犹记当年我三皇姐出嫁之时，虽然也是这般繁华，飞花漫天，但不抵这妖界的气场大，打那时候开始，我便在想，日后我的婚事不晓得会不会也如同这般，奢华至极，桃花满枝。只可惜我没有等到那个时候，离世的那年，我方过完一十八岁的生辰。
我闭着眼睛，本想安下心来等待之后的事，可睡意却是添了一层又一层，花轿之外的唢呐声依旧，繁华依旧，只是睁开眼睛的时候，红纱外的另一个世界恍恍惚惚，好像真实，又好像不真实。
难道是夜间没有好好睡觉，所以才会这样困么，我俯身将胳膊搭在花轿渡了金色的栏杆上，只手撑着额，而脑中的睡意更是越发的浓了起来，每一次的呼吸，都如压千斤之石。
颠簸之中，马车行过了蜿蜒的小道，夹岸的幽兰生的旺盛，我撑着自己的身子，脑海中明明记得，花轿是要围着妖市中绕行的，而行了这样久，除却了妖兵的欢喜声之外，恍若没有旁的声音。
红纱的另一头，勉强清晰的景象让我心中狠狠一颤，那里不是妖市，甚至不晓得是什么地方，只记得云烟缥缈之处，只有甚少的妖怪站在旁侧低着头不语，而马车的尽头，是一处巍峨的宫殿，银光洒在金碧辉煌的楼阁上，如罩仙泽。
指甲抠进了香软席位上，而我约莫也清楚了这一切，方才的那一杯茶，不是什么规矩，而是妖界的四殿下所为，怕的便是我逃跑，可能，他早便已经识破了妖君的计划，也可能他猜到了明珏天尊也来了妖界。
我捂着自己的胸口，艰难的皱着眉，想要借着最后的一股力勉强冲出妖群，可扬袖掀开帘幔的那一瞬，竟有小妖挥手洒向我一层迷药。那迷药没有到让人神志完全消弭，只会让我全身无力，且十分听话的端坐在花轿之中。
这下，难道是真的完了么，可是我还这样年轻，虽然升天的一百多年我自认为活得够久，但是凡人都有欲望，我想要自己活得更久一些。而那所谓的新郎，不过是人面兽心的怪物吧，妖界的王妃，到最后恐怕只能剩下一团枯骨，我不想死，我还年轻……
迷药的功效很是强劲，我甚至连哭的办法都没有，只有含着满眼眶的泪水无助的坠落在胸前的衣襟上。鸳鸯红纱搭在我的凤冠霞帔上，我暗自咬着牙，企图让自己有丝清醒，可这个时候，我又觉得，不清醒才是最好的，或许昏过去再也醒不过来，也是种恩赐。
袖口中的玉扇如万丈寒冰，我拧着眉头，抬袖将另一只手也搭上了扇骨，好似在这途中，有什么东西从我广袖中落了下去，而我已经没有任何心思去想那掉下去的东西是何物，只想着千玉扇在，我便还有保命的机会。
妖兵浩浩荡荡带着花轿去了那座看起来壮丽无比的宫殿，殿前站着一身红衣的男人，男人青丝如绸，红绸绑在发尾，微拧的眉头间携了一股戾气，狭长的眸幽深不见底，我发誓那是我见过最令人生畏的一双眼睛，眼底隐约透着猩红。待花轿落下之时，他才甚是平静的稳步走来，在万众瞩目和我的恐慌中掀开了帘幔。
四下的妖兵跪了满地，而面前的这座宫殿，也并非是妖宫，而是一处别殿。
他抬起手指，欲要搭上我的双颊，我虽然中着迷药，但也晓得，我与他终归不能成为夫妻，我们也不能假戏真做。艰难的别过脸去，速度缓慢了些，他眸光沉重，看着我别开脸的模样，扯了一抹渗人的笑：“可知道，为什么没有按着妖界的规矩，迎亲花轿绕过妖市？”
我转眸，怒视着他，未发一语。他叹了声，道：“六弟的心思，本殿能不清楚么？只可惜啊，你不是妖，长欢司命，你还要隐瞒多久？”
听到司命的字眼，我最后的一丝支撑也消失在天际，唇角蔓延着血腥味，他恣意道：“原本，本殿只是觉得你生的像她罢了，可没料到，你是上清宫的司命，长欢司命。”
最后那四个字，他咬的格外清晰，我额上溢出了汗珠，没有了说话的力气。他很是满意的笑道：“本殿早就说过，乐容是不会背叛本殿的。”
乐容……这个名字回荡在耳廓中，陌生而又熟悉，他强行的拉住我的手，我想要挣扎，但全身软绵绵之感，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罢了。我怒视着他，明明用了很大的力气，可声音却小到只能让他一个人听清楚：“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笑：“如今，还不是杀你的时候，等将那明珏天尊给引来这里之后，杀了他，再杀了你陪葬，可不是正好。”
身子完全没有知觉的被他引着，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无耻”齿缝中透出两字，他抬眸，如似冰霜：“无耻？那又如何？”
我气急，指甲恨不能钳进他的骨肉：“我只不过是上清宫的一个小小司命罢了，你以为，明珏天尊真的会来么？”
他笑的很是清凉，字字打在我的心口上：“本殿想过了，若是他来，本殿在妖宫四下布满了妖兵，他身负重伤，即便功法再高，也抵不过我妖界的十万妖兵。若是不来……”他的声音消失在我耳畔间，过了一会儿，脚下的路行至了宫殿最高的那处，他续道：“若是不来，洞房花烛夜之后，便是你的死期。”
我闭眼，他很满意的笑道：“只是不知道，堂堂上清境司命被妖界数妖羞辱……”令人作呕的气息扑在我侧脸上：“会不会，损了他上清宫的脸面。”
我心坎好似被一把利刃狠狠的扎了进去，欲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开口之时已经讶然。“只是不知道，堂堂上清境司命被妖界数妖羞辱……”这句话似已经告诉了我，天尊不来的下场。我咬着唇，唇角的血腥味更是凝重，眼泪亦是应景的坠落下来，打湿了胸前的衣襟。
自打出生以来，我或许便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父王母后宠我入骨，升了天，拾了个郡主做做，倒也是潇洒。可，这种结局于我着实不公。
体内动荡不安的仙泽已然感应到这座宫殿之外有万妖隐藏在宫阁之中，天尊大人他若是来了，应是凶多吉少吧。我不敢再去看眼前的现实，只听司仪同着他道：“殿下可否开始？”
他扫了我一眼，含笑道：“嗯，美人如斯，本殿甚是欢心，那便开始吧。”
殿中的丝竹之声缓然扬起，我已经顾不得旁的什么，只想着自己绝对不能死在妖的手中，也不能，受妖精的屈辱。
“一拜。”司仪老妖捋着胡子庄重道，身畔的那厢果然没有放过我，握着我的手腕强行压着我身躯拜了下去。
“二拜。”
身躯似是被身旁的人抽走了所有力度，我咬着唇的力气更甚，另一只袖中折扇已耗尽全身仙元握在掌心，只等待那一瞬的烟消云散。
“三拜！”
司仪的声音铿锵了许多，他在我耳旁嘲讽：“看来，在明珏天尊的眼中，你永远都只配伺候本殿这手下的十万名妖兵了。”
如此露骨的话让我整个人都差些气晕过去，只是我晓得，如今不能昏，更不能认命……
“孽障，拿命来！”一声吼许是用了我全身的灵力，他许是没有料到我会反抗，且还是报了必死之心。我握着折扇，在众妖的诧异之中扬起广袖，展开扇面盖向了所谓的四殿下。
他惊了惊，瞧着那巨大的灵力朝着自己盖过去后，掌心放开我的手腕，只在须臾之间转身便凝起了掌心中的术法，咬牙道：“废物，竟然想和本殿斗！”
我的确是废物，而我想要的，也达到了。那泛着蓝光的灵力朝着我的胸膛击来之际，我闭上了自己的眼睛。我激怒了他，不过是想要他一掌了解了我罢了。我曾听太上老君说过，修为浅的小仙羽化没有身躯，只有那些大神才会留的一具肉体。如此，魂飞湮灭了倒也好。
灵力穿透了我的身躯，好似端端正正的打在我胸膛中，我头次感觉到，自己是那样卑微，那样不堪一击。意料中的痛楚传遍了全身，而我展开广袖，红装被风扬起，那样凄美，又那样伤怀。
四殿下的那一掌用了九成的功力，我如折翼的血蝶般被抛弃至远方，只能任由着身躯从云霄中坠落，耳畔狂风呼啸……
仙元动荡的厉害，我明白，我原本便是个小仙，百年的修为，即便是那场飞升的天界，若不是天尊大人……
神思混沌而后，魂魄也如破碎的花瓣，有了灰飞烟灭之势。我以为我快要死了，然这真正是快要死了。闭上眼睛那会子，脑中恍若一泓清泉拂过，冰凉彻骨。
后来，似有人在千钧一发时保住了我要破碎的魂魄，一只手臂揽住我的肩头，带起我坠落的身躯收进怀中。可我只能勉强的迷起眼睛看他，风中他墨发如绸，眉眼无双，高挺的鼻梁清晰的轮廓，似是容貌的每一处，都曾精勾细描过。我抿着干涩冰凉的唇，躺在他的臂弯处，贴着他胸膛前玄色墨衣，甚是心安。
他锁眉抬起冰凉玉指拂过我嘴角，带走半抹殷红，沉声开口：“长欢。本尊来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