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半懂不懂的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他驻足，明眸如水：“长欢司命今后，无事的时辰，便该侍奉在成德殿，上清宫共有九十九重宫阙，而天尊大人，便是居在成德殿，与长欢司命的庆黎殿，只有几步之遥。”
我抬起袖子，搭在自己的胳膊上，“也便是，如今，我便要只需随着天尊大人寸步不离便可。”
说白了，便是给他做个婢女，不过，这婢女又是极为高级的婢女，白白捞了个司命当当倒挺好，但回想起在凌霄殿前醉了酒被天尊好心捞起来，自己却没心没肺口出狂言的模样，天尊大人定然是脾性极好，若不然，早便降下几道天雷将我劈死了。
青枫神君同我拱手一礼：“长欢司命今日暂且歇息，明日再去成德殿便好。”
我亦是有礼的同他矮身一拜，见他化作青烟离去之后，方慢步朝着殿中而去。庆黎殿中风景甚好，虽然不抵千梵殿树树梨花清明，倒也算的是个雅韵之地，我掀起那殿中的云色纱幔，桌案上呈着几幅上好的丹青图，我素手将那几幅丹青图缓缓展开，图上风和日丽，秋日长天，仙鹤栩栩若生，绘的格外精致。琉璃做轴，握在手心一阵冰凉。
殿外寥寥的脚步声渐近，我转身，那仙女儿秀气明眸：“奴婢乃是庆黎殿侍奉司命大人的宫女舞央。”
见她和气，我亦是扯了扯嘴角，继续将眸光落在那副别有洞天的丹青上，舞央小心的探了脑袋过来，见画上风景之后，便捻着帕子捂住嘴轻笑：“大人觉得，这画如何？”
我倒是没有颇多的顾虑，只欣赏的点了点头：“画工着实不错，我在人间……在未成仙之前，曾见过皇宫中的画师所作，如今比起来，倒是不足其千分之一的韵味。”
舞央嘴角上扬，捻着绣花帕子矮身一拜：“此乃是天尊大人前几百年无事所作，庆黎殿原本无人居住，大人便将这画放在了庆黎殿。”
“天尊所作？”我挑了挑眉头，合上丹青，舞央点了点头：“嗯，天尊大人乃是上清境之主，如今这天族上古留下来的神仙屈指可数，天尊大人的丹青，在天宫中，可是无人比拟。”
“原来是如此。”我小心的卷起画轴，后又觉得不妥，毕竟这东西，可是上清境的天尊所绘，这般在这搁置了，岂不是糟蹋了，抬眸扫了眼四下的玉砖如云，“这样，你寻个好地方，将这些画都挂起来，以往的时候，这庆黎殿无人居住，不宜挂出去，如今只需时常照看着便好”
舞央起先并不明白我的用意，后来思索了片刻，才恍若想到了什么，恭恭敬敬的平起两只手接过画轴。
原以为来上清境会有些不适应，却没有想到，在上清宫中的感觉，更要舒适些，或许是因为这宫中的灵气重，对神仙本就极好的修行之地。
彼时清风拂过窗外的合欢香，我抬手推开窗，倚在窗前，闭上眼，鼻息间全然是合欢花的香味。
风卷落花，偶有几瓣从我的身侧飘过，我拾起袖上落的繁花，只抬起手掌，花瓣便从手中飞出，飘向迷茫。
天界没有昼夜之分，自然也不能像人间那样好好的睡上几个时辰，自从做了神仙之后，我睡觉的时辰便越来越少，或许是因为身子不同之前凡人躯体那般的原因，一阵风拂过，我本是托着脑袋在窗前小憩的，却被这一阵凉意给惊醒。
窗外的仙女们正如出一辙的手托玉盘，从门前鱼贯而行。
抬指算一算时辰，如今也到了天界用膳的时辰。我起身，推开门，舞央正恭候在殿外：“司命大人安好，如今到了用膳的时辰，司命大人想吃些什么，奴婢去膳房拿一些。”
我低下头，抿了抿唇：“我还不饿。”抬眸扫了一眼从殿门前而过的仙女们，“她们，是要去哪的？”
舞央道：“回司命大人，乃是去成德殿。”
成德殿，那里不是天尊大人的地方么？我愣了愣，见那宫女们皆数从门前走去，自己也随意披上了一间袍子，快步的追了上去。
“司命大人，你去哪？”舞央甚是不解的瞧着我离开的身影询问道。
“成德殿。”
从青枫的口中我也大约能摸索清楚，乐容平日中要做的事，大约也就是同人间皇宫中的那些女官大人们一般，既然到了用膳的时辰，自然是要过去伺候着的。更何况，如今人在屋檐下，或许我多讨讨那位老人家的欢心，之前的事他便大可不追究了呢。
那清一色的宫女们方行至成德殿门前，便被我着急的给拦过身子，为首的那个宫女猛的见到我身影，慌里慌张的矮身便拜：“司……”
“嘘！”我连忙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嘴前，她满目茫然，我从她的手中接过托盘，上呈着一叠浅绿色糕点，“是要送进成德殿中的么？”
那宫女老实的点了点头，我宽慰的叹了口气，看着身后的那些宫女，笑道：“这东西，我帮你送进去，你且先一边玩去吧。”
许是上清宫中还没有这个规矩，那宫女扬调啊了一声，我又道：“无事的，天尊大人不会怪罪的，你先下去吧。”
她眨了眨清澈且又无知的两只眼睛，颇为无奈的道：“是。“
见她离去，我面前的那些宫女无端又不能随便开口说些什么，只好咳了咳嗓子，同剩下的那些宫女们道：“你们呢，随我进去吧。”
那些宫女相互觑了一眼，恭敬的从命：“是。”
成德殿前，仙人们见势推开了殿门，俯身而拜，不难看出来，这上清宫中的神仙，还是蛮有规矩的。
不过，进殿的那一瞬，我才恍然发现，成德殿并没有我之前想象的那般好，不过是寂静了不少，殿中落了几盏玉香炉，淡香怡人。而天尊老人家的身影，却只是在一侧的书案前，会神的看着一卷书，玉指从书简上抚过，平添几缕风骨。
墨青色的衣袍看着甚是尊贵，偶尔拾起案上茶盏，不顾来人，只静心看书。
许是从未见过天界的哪一个神仙像天尊大人这般宁静清逸，那一瞬间，我竟然失了神，回醒过来的时候，身后的那些仙人们还恭恭敬敬的站在桌案前。我惶然的从托盘上端起一碟点心置在木桌之上，而那些仙人亦是见到我动身之后，才敢小心翼翼的布菜。
碟落之时，不远处也隐约传来撂书的声音，和那沉稳的步伐声。
仙人们放下饭菜之后，我也随着其一同退至了一旁，而那看似冷淡的天尊大人却是在走近之后，蓦然见到了我的身影，眉头微皱，良久，才同身后的宫女们道：“退下吧。”
宫女应声而退，我方准备动身，便听见天尊大人又冰凉的补上一句：“长欢你留下。”
果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抽了抽嘴角，只好干笑的转过身，不敢抬头去看他的模样，轻声唤了句：“大人。”
天尊大人抬袖搭在案上，坐在我的面前，淡淡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抿了抿唇，笑色僵硬，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我，我，今日青枫司命同我说了，让我暂且替了乐容司命的职位，身为司命便是侍奉在天尊的身侧，所以，天尊大人您要用膳，长欢便来伺候了。”
按着人间皇宫的规矩，这应是理所当然，可是为什么我总感觉天尊大人的话中，似是和惊诧。
天尊大人眉心一紧，无奈的叹了声气，凝声道：“是谁同你说的，侍奉在本尊的身边，就该伺候本尊用膳？”
我倏然一阵迷茫，抬起头去看天尊大人那张俊逸的容颜，顾了鼓腮帮子：“难道，不是么？”
天尊大人或是被我气住了，不怒反笑：“身为本尊的司命，无须来伺候本尊，本尊从不用任何人伺候，你要做的，也是素日中，给本尊批一批文书，送至各殿便好。”
“啊？”我脸颊一热，只觉得连耳朵尖都未幸免的要被火烧一烧，口齿不清：“我，我我不知道……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天尊大人起身，双手负在身后，如墨的眉梢微扬。
我慌张的后退了两步，总不能说自己以为是要给他做贴身侍女吧，不过，我倒是着实没有想到，司命只不过是他的小跟班，而并非我想的那般……
“天，天尊大人，那您先用膳，我这便离开……”我胸膛中的一颗心恨不得从嗓门中拎出来，无措的站在原地，脸色绯然。
天尊大人未语，只是站在我的面前饶是有兴趣的看着我羞涩的模样。我咬了咬唇角，转身便想要仓皇出逃，可老天总是这般不随人心愿的折磨我，脚步凌乱的走了两步，却是因为神思慌张，竟没留意殿中地面上有东西，脚下一滑，身子便朝着面前跌了过去……
而对于我这种能恰巧被百年之前神妖大战的战火给砸死的人，亦是没有什么能出乎我的意料，身子倒下的那一瞬，恰好撞上了不远处的茶几，茶案上的两只瓷杯受了震动，转眸便要落下来。
我慌忙的想要去接那两盏茶杯，明明是来献殷勤的，可是如今却好似是要来砸天尊大人的场子……
便在我伸手之际，恍然之间，有一阵风从我的身后袭过，神思还未醒过来时，墨青色的衣袖从我面前拂过，熟悉的感觉漫进心坎，伸臂环住了我的腰间，一旋身，两抹衣衫交缠，我痴痴的看着他咫尺之遥的容颜，怔了怔。
茶盏落地之声甚是清脆，我却还沉浸在方才的那一瞬间，天尊大人拧眉看着我呆滞的模样，薄唇动了动，却未开口。
“君上……”
青枫破门而入的那瞬，我险些一个腿软没出息的跪下去，幸得身旁人极为好心的扶住我的胳膊，而如今说什么已经迟了，青枫这厢还是看见了。
“君上。”青枫脸色尴尬的扣袖一礼，解释道：“小神听见了茶盏落地之声，以为殿中出了事。”
天尊大人颇是冷情的扫了一眼低头的我，大手依旧抓着我的手腕，抬眸清冽的扫了眼青枫，薄唇轻启：“无事，命人过来收拾收拾便好。”
青枫那厢脸色铁青的应了个是，尴尬的退出了大殿。
而彼时的我早已经万念俱灭，如今这出丑可真是出的大了，只盼着天尊大人不要怪罪，不然的话，即便是有理也说不清了。想到此番，两只手也下意识紧紧攥住袖子。
片刻之后，天尊大人终于放下了我的手腕，拂袖威仪的转过身，浅声道：“九重天上的神仙向来清心寡欲，你成仙之日不足千年，心有杂念，亦是可谅解。只是，日后不要再同今日这般鲁莽了。你终归是我上清宫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