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记得自己最后是被何人拥着一路驾云回了上清宫，梦中只依稀听见医神大人的声音叹道：“能撑到这个时辰，也着实是不容易，命可留，只是，这百年的修为毁于一旦，恐怕仙根不保。”
我闭着双眸，身畔流云拂过，像是置身在一处烟雨之中，动着唇角却难发一语。百年修为毁于一旦，仙根不保，难道，我真的是该回去了么？
天书上曾说，没了仙根的神仙，多半是被遣去了人间的仙山继续修炼，做个地仙，或许百年千年甚至万年之后，还能有缘回到天宫中。而余下的一部分，也有可能是被送去幽冥，继续转世投胎，做个凡人。
天上短短的百日，人间苍苍百年。
或许下辈子，我还能做个凡人，只求安稳，莫要如今生这般坎坷便好。荣华富贵过眼云烟，今生我拥有过的一切，哪怕上天都完完整整的收回，我也无怨无悔。
躯体中残留着仅有的两抹仙力，虚弱莹莹。婆娑梦离中，他的声音带着暖意，不晓得是同谁在说话，说着什么，后来，我也只清晰的记住了一句：“她是本尊的人，无论怎样，都该由本尊来处置。”
身子如落进了万丈深渊，手边冰凉如许，广袖拂起，长发如绸落在我胸前，我皱着眉头，冰凉了许久，有一只手携着春风暖意敷在我的额头上，他衣袖边淡香萦绕，我眉头更深锁，汩汩暖意顺着他的手掌流淌进我的骨髓，驱散伤痛，越发灼热。
如春风过境，如秋高悠然，扑面温润，轻挼过耳浅风……
“长欢，你是本尊的人，即便是死，也要本尊应允。”袅袅余音久留在耳际，娓娓动听。
梦中花开花落，影自婆娑，长香绵延。
神思苏醒之时，庆黎殿内比往常的时日要寂静许多，我乏力的睁开了自己眼睛，自门扉外走来一青一白两抹身影。我无心的合上眸子，只听耳畔女子声音婉转：“司命大人睡了这样久，总算是醒过来了。”
白衣上神握着折扇看我，叹了一声，欲言又止。
我哽咽了声，低沉似冰，“子梨上神，我知道，我的仙根已经不保了，剩下的时日，我会自行去帝座请旨，步入幽冥。只是，我轮回成人之后，恐怕要忘记了前世的种种，自然你我是不能再同往昔那般，一同饮酒吃茶了。你自然也就占不了我的便宜了，若是觉得亏欠了我，就请在天帝的面前，替我美言几句，毕竟下辈子做人，我不想太苦了。”
他脸上神色冰了又融，转瞬又是肃然一片，用着更加低沉的声音问道：“你真的想好了么，百年之前，你应该知道做人的艰难。”
我心无别欲的睁开眼睛，身侧舞央小仙脸色怪为奇异，许是太过舍不得我，至今嘴角还在抽搐着。
“想的好不好又怎么样，索性是从凡人过来的。只是，我还有最后一个心愿……”我哑了哑嗓子，子梨上神看着我的模样，挥袖负在身后，同舞央小仙道：“暂且下去吧。”
舞央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十分大义的给我留下了立遗嘱的空间。
“天尊大人，他，怎么样了？”
子梨上神道：“无碍。”
我一口气鼓在腮帮处，撑着自己并不算太沉重的身躯靠在玉床上，庄重的开口：“上次在凡间，是天尊在历劫，对不对？他没了半身的修为，对不对？我选择了轮回，实则也是想将这个秘密连同着我上辈子的回忆一同忘却，这样的话，至少天尊大人便会少一个威胁。我晓得这件事非同小可，不过，我想求你，轮回的这件事不要同天尊大人商量好不好，天尊待我不薄，一定希望我下凡做了地仙，至少保住了元神。”
子梨上神挑眉，脸色出奇的温润：“何以见得？”
我提着手中的云被，轻声开口：“实不相瞒，在妖界的时候，我时常在赌，赌天尊大人会不会来救自己，诚然到最后连我自己都快绝望的时候，天尊大人真的来了，打那个时候开始，我便觉得我身上欠了天尊大人三条命，这三条命看来我是在天界是还不起了。我不能再拖累他，他如今只有半身的修为，或许报恩的最好法子，就是我消失，论这消失最好的法子，也只有轮回了。”
听说阎君的那本册子上添两笔，纵然是前世是什么大善大恶之人，在来世都会消失的干干净净。
“所以，你所说的这些，是为了报恩么？”子梨开口，我点头，抬头望着云幔上开满的玉兰：“我是个小仙，但也懂得知恩图报，我想，我若是不给大人添麻烦，可能就是对大人最好的报答了。”况且，做凡人也不是那样糟糕，至少我也算有了经验。
子梨上神颇有兴趣的俯身看着我，折扇搭在我窗前的帘幔上，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可是，明珏天尊他，如今可不是只有半身的修为。”
我讶然，脸色黑了一半，心头亦是颤了颤：“难不成天尊他，真的重伤在身，命在旦夕？”
似是从未想过向来威仪的天尊大人竟然也会到如此颓然的地步，我握紧了云被：“啊？那怎么办，我明明想着报恩来着，可谁知道天尊老人家不给我机会，怎么办怎么办。”
看着我焦急的模样，子梨上神竟然轻笑出声，握着折扇敲在掌心，转身之际，只空留给我一个修长的背影：“天尊大人当然不只有半身的修为，当年的那件事，天尊的修为早已经补了回来，若不然，怎么会连你的仙根，也一同补了回来？”
我惶然，他已徒步行至殿门外的玉屏风旁，同着屏风那侧轻然道：“大人，戏，可是看够了？”
大人？我倏然间觉得，自己刚刚清醒过来的神智，经的子梨上神这一吓，八成是要猝死了。
玉屏风的那侧，墨青色衣衫的男人颦着眉头，玉宇轩昂，广袖落进云霄，恍若临风而立，芝兰玉树。半张轮廓清晰而又朦胧，遽然间好似隔了两世，又是相逢。
“大人……”我嘶哑出声，他看着我的眸光如流水清澈，高挺的鼻梁下，两瓣薄唇轻抿。
“当年明珏天尊的确是用了半身修为去加持那红莲烈火境，可这红莲烈火境终归是父神留下来的宝贝，父神有法子造出来一个，也有法子将天尊耗在红莲烈火结界中的修为给补回来。虽然费了不少时日，好在赶在八荒大会前解决了一切。”
我看着面前的两人，缩了缩脑袋，终于也晓得了当年千梵殿的梨花小仙同我说过的那些人生哲理，其中一条便是不可在神仙背后胡乱议论，否则的话，总有一天会得到报应的。而我如今，便是得了报应。
明珏天尊坐在檀香案玉桌前低眸吃着茶，子梨上神则是将借去的千玉扇还了回来，凝声道：“天尊早便看出了妖界的心思，也晓得了妖界那老四想要做什么，只是没有意料到，他会因为你的容貌和他原本的王妃有两分相似，便劫了你去。白白牵连你入这件事。”
所以，我被抓去妖界的这件事，也是阴差阳错了？
云烟袅袅之处，子梨上神白衣曳地，缓缓道：“你失踪之后，本神正好在妖界办些事，遇见了天尊大人，从小妖的口中得知了妖界四殿下要娶亲，而娶的女子，便唤长欢。原本与妖君他商议，要在成亲之日劫了你，可老四那东西着实精的很，提前识破了我们的计划，才让你落在了他们的手中。天尊他，未赶来与本神和妖君商议，便循着你的仙气寻了过去，若不是本神和妖君得知了妖界别宫结界动荡，说不准，你们可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
纵然天尊大人的修为已经补了上来，但打怪这种事，向来是最为消耗体力的，即便不伤，恐怕也要丢几滴血来着。
我听着子梨上神的话，神色哀然，他送了杯茶给我，我将茶盏拢在手心，抬眸小心的看了眼威仪无双的男人，良久才转过神问子梨上神：“我的仙根，又是怎么回事？”
子梨上神挑了挑眉头，而桌案前的人并未言语，尊贵的便好像是一副画，画中的人风华绝代。
“你的仙根，的确是毁了。在你醒来之前，本神也同帝座商量过，要将你送回幽冥，也算是有始有终。不过……”他语气稍顿，须臾，抬起一双明亮的眸子续道：“不过天尊大人说你原本便是上清宫中的人，是否步入幽冥也是他说的算，所以，便用法子将你的仙根稳住，可保你仙基不动，也算是救了你一命。”
梦中的那句话，盘旋在我的脑中许久，我拢着手中的茶，茶香从杯子中扑在鼻息前，我昂起头，看着子梨上神，有些欢喜，又有些涩然：“那我岂不是，又欠了天尊大人一条命？”我吐了一分气泽，喃喃道：“看来，我这辈子，是和这个上清宫，和天尊大人，是杠上了。”
子梨上神看着我抱怨的愁样无奈摇头，握着玉骨扇，敲在我的额头上，“你呀，可算是捡了大便宜了。”俯身凑近了我几分，偷瞄了眼案前吃茶的男人，压低声道：“纵观三界，有哪个神仙惊的动天尊大人出手，何况，还是三番五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