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存在这个三界的龙族甚是稀少，四海水君各算一脉，余下的便是上古龙族一脉，譬如九重天的天帝陛下，还有天尊大人，皆是出自上古神龙一门，龙族身份尊贵，精灵族又是六界下等神族，若相思真的是龙女，那品阶势必要比精灵王君还要高上许多，精灵王以相思的躯体为祭，渡化一族之危，此举有违天道，乃是逆天而行。
我踌躇道：“相思，竟然是龙女。”
天尊凝目看我，“相思可同你说过什么？”
我沉思了须臾，缓缓道：“我初见相思的时候，她的确同我说过她并非精灵族之人，而且，当年她大病一场，是精灵王为了救下她的性命，所以才抹去了她过往的回忆。”
“相思的记忆乃是精灵王抹去的？”子梨上神颦眉，凝声道：“那看来，这个精灵王是晓得相思的身份，他这般做，便是要相思忘记自己的身份，也让旁人察觉不到相思的异常。而他这样做，是为何？”
“相思乃是龙族，那她究竟是从何而来。”天尊面上蒙了层寒霜，甚是威严。
我忽然想起了那夜的花前月下，她好似，与我提起了什么，“相思说，她记得她的家乡，有个风俗，就是将祈福的花笺，写在灯笼下，然后挂满树梢。”
“写祈福的花笺？”子梨上神脸色越发严俊，眉头更紧，“你可是听得清楚，她还说过什么？”
我看了眼天尊大人俊逸的容颜，瑟瑟道：“还有，她说她的家乡很美……”我闭上眼睛回想了许久：“还有，花笺随风漂落，会去给她寻有缘人，还有……”
我猛地摇了摇脑袋，眯着眼睛道：“应该没有了，为何我的脑中好像丢失了一段记忆，那段记忆是什么，我为何记不起来。”
“丢失记忆。”子梨上神方欲上前询问，但被天尊大人给拦了下来，天尊淡然道：“之前的时候，她无意中了秋叶草的毒。”
子梨上神面色有些狰狞，少顷之后才谄笑道：“啊，秋叶草，是啊，秋叶草的毒性太强，恐是将你的记忆暂时给遮住了部分。”
我看着他，不明道：“那我日后，还能想起来么？”
子梨上神竟是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眼天尊，天尊面色不改，“还会想起来的。”
我放下心来，复又好奇道：“究竟是什么地方的风俗这样新奇，天尊和上神可知道？”
子梨上神深叹了口气，“看来天尊大人料想的是不错了。”
“是上古龙族。”天尊垂袖而立，道：“上古龙族上巳节之日，便是如此。”
相思是条龙，且还是上古龙族的后嗣，我恍然，“可相思为什么会成为精灵族的圣女，而且还不晓得自己是谁。”
“今夜之事，你我便权当不知晓，时机未到，待本尊查清一切后，你便会明白了。”
今夜算不得平静，自蓁余公主和玉明少君那般一闹，慕府喜堂那边也不大热闹，玉明少君被上君府的家仆们一道儿给抬进了府中，上君和夫人自然是心疼的不得了，一连串的吩咐后厨房送姜汤过来，御医宣了四五个，眯眼探了些许时刻后，才放心道：“上君和夫人不必担心，少君他只是受了惊吓，又灌了凉水，躺上一夜便好。”
彼时我蹲在水月院子外，手中握着半尺长的树丫子，往地上画了个圈圈。
身后脚步声浅浅，未过半刻钟，身后那人终于开口道：“你这画的是月亮么？”
我昂头看了眼天上的那轮，与我的一对比，倒是有两分相似，我撑住下巴，“我只是睡不着，觉得看月亮一个人乏味了些，所以就想着出来看看能不能寻到什么宝贝。”
“为何睡不着？”身后那人复问道。
我一手握住袖口，免得沾了尘埃，“因为脑中好似有什么挂念，可是若是说的话，又说不上来，我想我可能是真的得了健忘症。”
他滚了金边的袖口从我眸中余光处擦过，静了一会：“你会画仙鹤么？”
我没来得及摇头他已俯身抬袖，大手握在我的手背上，提着均匀的力，树丫落笔，浅浅勾勒出仙鹤的轮廓来，我心尖儿抖的厉害，连同的双手都有些发凉，他玉冠高束，青丝垂在我肩头，吐息暖洋洋。我缩了缩脑袋，却不敢有太多的动作，他运力笔走银钩，鹤飞九天，像是绘出了神韵来。
落笔时我的手心已经溢满了汗珠，他松开力度，直起身捋了捋袖口，问道：“像不像。”
我有些慌的低下头去仔细看了会，道：“嗯，很像。”
他薄唇抿出条弧度来，广袖如墨，丰神俊朗。
“大人怎么也出来了？”我伸出手在那土壤中的轮廓抚了会儿，他答道：“本尊，也睡不着。”
失眠对于神仙来说，可是个大问题啊！
我继续撑着下巴，想了想：“天尊饿不饿？”
他紧眉，“嗯？”
我站起身，将树丫子埋在旁侧的草丛子中，拍了拍手，握住他的手腕，“我知道一个好地方，只是寻常的时候我一个人不想过去，天尊既然也睡不着，那不如去找个事做。”
他狭长的眸中流光溢彩，“嗯。”
这个嗯字很轻，亦是很柔，我握着他的手腕，拉着他小跑着朝着那方向而去。
月光如银，一落千丈。
树冠高举，遮天蔽月，我欢喜的松开他，指着那树上的果子道：“大人你看。”
他抬头看去，薄唇轻启：“杏子。”
我点头：“是杏子啊，我以为这东西只有人间才会有，没想到前些时日在这里瞧见了，玉明少君还要送我两盘子，无奈当时我胃口不好，就没有要。”
“所以。”他挑眉：“你现在是胃口不错了？”
我扯了扯袖子，呆滞了阵道：“这不是无事可做嘛，况且这可是天上没有的东西。”
之前听说梨苫宫有百里梨花，当时还曾同梨花小仙捉摸着去偷梨子，可未曾想到梨花小仙无情道出了个事实，天宫中的桃树梨树都是只开花不结果的东西，神仙嘛，要什么有什么，之所以在宫中种了这些凡间东西，图的便是个应景，权当是一道风景，而梨苫宫那位尊神的梨花树，至如今已经开了几千年的繁花了，且从未凋谢过。
天尊大人立于杏树下，尊容如玉，温润儒雅，低眸清然道：“你，能摘的到么？”
我脸色僵了僵，不大乐意道：“长欢又不笨，上君府也没有明文规定不可用仙术摘果子啊。”
我鼓了一口气，言罢便提起衣裙朝着那树丫子上飞去，夜中的风有些凉，掀起衣衫一阵冷战，我抓住从树枝上垂下来的藤蔓，臂上用力，身子悬在半空之际双手凝起术法，引着成熟的果子往怀中塞进来。
他自树下皱眉看着我，目光凝然，我收回法术，脚踩树丫缓缓落在他的面前，“大人，你看。”
我将手中的果子凑到他眼前，他唇角含着淡淡一笑：“嗯，是变聪明了，本尊还以为，你会一颗一颗的摘下来。”
我沾沾自喜：“长欢才没有那么笨呢。”
他从我的手中接过果子，端详了片刻，道：“你半夜带着本尊来这摘人家的杏果，真的好么？”
我道：“或许我一个人来有些不大合适，可不是还有大人么，这就当……嗯，就当报答大人教我画仙鹤了。”
他轻声道：“嗯，你这报答，有些分量不够。”
分量不够，我脑中一懵，“啊……其实我还有一捧果子的，若是天尊大人觉的不够，这些都给大人。”
他指腹捏着果子转了一圈，眸光清澈干净，“你可是忘记了，你欠下本尊的，还有三条命。”
诚然，这事是真的，我十分伤脑筋的揉了揉额头，惆怅道：“那想来是长欢将自己变成果子呈给天尊大人，也未必能够还的上天尊这个恩典。”
天尊大人满意的收回果子，道：“不必你将自己变成果子，老老实实随在本尊的身侧便好。”
老老实实随在他的身侧便好，听了这番话后我竟有些窃喜，凑近天尊大人殷勤道：“大人放心，长欢一定会乖乖的随在天尊身后，绝不给天尊大人找麻烦。”
他嘴角扬了扬，声音却是淡然，“那便好，不过本尊担心的倒不是你给本尊惹麻烦，纵然过往的也不少。”
我怔的彻底，天尊大人总是能在人意料不到之时给人一刀，且刀刀伤中要害。
回到水月院子的时候，大约已经入了深夜，天尊大人在水泽子前驻足，嘱咐道：“日后本尊不在之时，不许随便出水月院。”
我哦了一声，他续道：“上君府虽守备森严，但遮月山鱼龙混杂，妖魔之气不易察觉，若是遇上了棘手的妖怪，本尊又要费心思救你的性命了。”
我甩了甩袖子，乖巧点头：“长欢遵命。”
他这才放了心，轻声道：“你今夜中多遮些被子，人间的天渐凉，勿要得了风寒。”
我抬头，抿了抿唇道：“好，长欢记住了。”
他眸光柔和的看了我一眼，似有万缕缠绵相绕，可还未等我打量的仔细，他便转过了身。我神思有些恍惚，方才的瞬间缠绵萦绕，难道，是我的错觉么，还是……
再抬头之时，他已消失在我的面前，我看着他消失过的地方，风卷落叶，皓月洒下银霜，携着袅袅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