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宫大殿名唤青檀，沉阙妖君性子清淡，也唯有他能将这原本污秽之地辟出这方诗情画意来。
“此次领头作乱的乃是天山狐妖王一族，狐妖王先前与父君交情甚好，情同手足，父君被关押之后，狐王便领兵四处作乱，下君已经将狐王收押，听候天尊处置。”
妖君青衫温润，俯身扣袖道。天尊斜视了一眼殿中央站着的男人，单手扶额，沉声道：“青枫自会安排他的去处，本尊的司命受了伤，本尊想暂借妖宫给长欢休养生息，不知妖君可是方便。”
妖君轻声道：“方便，妖宫此处最为安静，给司命养伤也是正适宜，下君已经命人送来了上等的伤药，姑娘只需要按时涂抹，便可痊愈。”
我换了身衣衫，顶着胸口中的灼热，扣袖拜谢道：“多谢殿下。”
妖君缓然退出了妖宫，青檀殿中便只余下了我与天尊两人，我隔着珠帘偷偷瞧了一眼他的背影，唇角干涩：“天尊，下官先行……”
“慢着。”他素手挑起珠帘，玉珠碰撞声清脆入耳，他自珠帘中慢步走出，停在我的面前。珠帘摇曳，他伸出一只手拇指抚过我的眉心，眉梢上扬，眸若星辰闪烁，温言道：“本尊给你上药。”
上药……我惶恐后退一步，敛眉道：“天尊，男女……”
他打断我的话，轻轻道：“妖宫之中侍女甚少，本尊不放心，你无须担心，本尊会遮住眼睛，不会对你怎样。”
他从腰间玉带中取出蓝色绘云小瓷瓶，握在掌心，拂袖之际我衣衫已经自行从肩上褪下，落入尘埃。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我肩上一凉，身体只余下了件白色轻纱，我欲后退，他却是抬手握住了我的肩膀，不容我后退半步，我低声沉吟：“天尊……”
他玉指从眼前扫过，星眸被玄色三指宽的绸缎遮着，平稳着声问道：“是自己脱，还是本尊帮你？”
我脸上倏然添了红云，灼热不堪，心口颤抖的厉害，抬手握住自己的衣襟，尾声打着抖：“我，我自己来。”
他轻嗯了声，玉手松开了我的肩膀，我缓慢的转过身，指腹冰凉的搭在衣襟上，侧过脸看了身后人一眼，踌躇着将衣襟分开，顺着肩膀，徐徐滑下，闭上眼睛凝声道：“好了。”
身后的人动作娴熟的启了瓶塞，药水倒入掌心，静了片刻道：“可能有点疼，你先忍一忍。”
我来不及点头，他顿了片刻之后，指腹擦过我的伤口，我拢着衣衫发抖，掌心冰凉落在背上那顷刻，好似有万只蚁虫爬进骨髓，我受不住的腿上发软，心神也不大稳和，一个无力便软了身子。
他耳畔寻到了动静，伸出手臂便欲捞起我的身子，可却因重心不稳，随我一同摔了下去，脑中一片泥泞，我圈住他的脖子，倒下的那刻，将头紧紧的靠在他怀中。
大手扶住了我的脑袋，另一只手遮在我背上的伤口处，我闷哼一声，好在此处没有个什么东西阻碍，我与他只是摔在了平地中，唯独风吹珠帘，叮叮当当，甚是聒噪。
我从他的怀中探出头，蕴热的气息扑在我脸上，我呢喃：“明珏……”
他眉心深锁，玄色绸缎依旧遮在星眸前，扶起我的身子，询问道：“很疼么？”
我捂着自己的肩膀，淡然道：“不疼。”
广袖扫过我裸露在外的肌肤，他温声轻叹，“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如此傻，本尊有些不放心，若是本尊不在了，你该怎么办。”
我眼角凝起一片氤氲，明珏，你的小果子早就长大了，懂得什么是爱了，懂得过往的种种，都要铭记在脑海中了。
他收回那只玉色修长的大手，却在半道上被我握住了手腕，他微微挑眉，“怎了？”
我深吸一口气，勉强扯开嘴角：“天尊，长欢有话和你说。”
他道：“讲吧。”
我渐渐松开他的手，“长欢最近新学了一个术法，听说诸天神佛无一能解，长欢想……天尊大人或许能解。”
指尖盘旋着璀璨星光，我眼角迷糊的厉害，微光洒在他的衣襟上，我昂起头，笑的甚是虚弱，踮起脚圈住他的脖子：“这些年了，我终于又见到你了，前事我记起了一半，却日日担心你会抹去我的记忆，长欢想将那些回忆嵌刻在自己的魂魄中，这样永生永世，都不会再忘记你了。长欢不知道，你为何一定要长欢忘记一切，可你是否知道，轮回三世，我只能换来这昙花一现。”我失笑出声，泪水滴在他的肩上，我道：“祖神说，我还能陪你不少年，或许这样也好，你要去什么地方，我都随着你，只要不分离，我都愿意。”
他的轮廓便是近在眼前，我含泪松开了手臂，继续握住他垂下的那只手腕，闭上眼睛踮起脚，泪滑至唇齿，我昂起头印上他的唇，不管我是果子，还是长欢，不管你是天尊，还是明珏，我都会将你放在心尖，任何人都不能将你从我的脑海抹去，神不行，老天爷也不行。
和祖神在一起几千年，祖神那老头将我当做了亲闺女养着，素日中传授的法术也不尽其数，其中有一种术法，是祖神自创的独门功法，此功法可让神仙暂且失去片刻意识，陷入昏迷，因施此法有违天地运转，所以施法者也会受到反噬，这反噬便是……
“噗”
嗓门中那股燥热涌出唇齿，我握着他的胳膊俯身吐了一口鲜血，他亦是抓住我的胳膊，眼前遮了东西，只能凭借耳朵捕捉些许动静，“怎么了？”
我连忙摇头，缓了缓道：“可能是方才伤了心脉，没有什么事情。”手指松开他的手臂，我拢紧衣衫，继续道：“天尊，我的伤口可还需要上药了？”
他似是走神，玉手握着药瓶，鼻息凝然，“嗯，这次本尊轻些。”
我回眸，瞧着面前垂拂在地的青竹帘幔，“好。”
司药星君给的药素来温和，天尊此次用的药想来并非天上的东西，不过听说妖界向来讲求以毒攻毒，倒也是不奇怪。
药水从伤口中蔓延至血肉，我攥紧了双手，此时药力倒是不如之前来得凶猛，巨痛间还携着浅浅凉意。
少顷，他掌心瓷瓶化作云烟消失，颔首道：“好了。”
我垂首，俯身拾起尘埃中的墨色仙袍，只一个转身便将衣衫穿好，他睁开眼睛，玄色绸缎如花瓣散去，我低着头，面颊灼热，“长欢，多谢天尊。”
他眸光却落在手腕上的一道湿润痕迹处，目光凝然，“你先好好休养，明日本尊带你回上清境，伤口长肉的时候，可能会有些痒。”他昂了昂下巴，抬手道：“过来。”
我茫然，看了他一阵，脚下步伐不由自主的朝他前去，他大手罩在我的额头，玉指捋过我鬓角长发，暖着声音道：“不要任性，好生养着伤。”
——
妖宫中开满了绿萝花，我站在玉阶之上，广袖扫过花瓣，携一缕花香扑鼻。青枫司命换了整齐的装束，慢步而来，“身上的伤可有大碍？”
我擦过脸去看他，笑道：“小伤罢了。”
他负手浅笑，眉眼清澈，“的确，和青媱伤你的那三些鞭子比起来，这些着实算不得什么，长欢，他究竟有什么值得你如此卖命的地方？”
“司命你都能誓死追随天尊大人，我和你乃是同道。”
他凝然道：“我的命是天尊大人捡来的，自然是要一生一世效忠天尊，而你和我不一样，我对天尊，只有一个忠字，可你对天尊，却是有一个情字，这情与爱向来最是伤人心魂，长欢，你真的想好了么？”
我嗤笑道：“长欢这一生，自从遇见天尊大人开始，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将前事皆数讳莫如深，我晓得他的心思，此生此世，我愿用余生去陪伴他。”
青枫笑的怅然，“我原以为你会放下那一段过往，可如今看来，你已经忘不掉了。”
我转身去看他，浅声道：“也许等很多年之后，你遇见了命定的神，便会晓得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在顺从你的心而为。”
碧水桃花，水波潋滟，他嘴角笑色敛了弧度，“或许吧。”
妖宫之外百花绽放，忽而有一种春归之感，司命与我站了许久，俯身从花丛中扯出一条藤蔓，握在手中，指间穿梭在藤蔓内，编了许久，才采下寥寥两朵小花，点缀花环，往事叠浮，他眸光落在花环之上，“你大约不知道，我与她之前乃是游走山野的两只无忧小妖，我曾经答应过她，等春天到了，就来山野采幽兰花，给她盖一座幽兰花小屋，这样的话，她每天都能闻到兰花的清香，她会在小屋中给我做糯米糕，还会陪我上山狩猎，千年万年，我一刻也不敢忘记当年的承诺，只是有些事情，错过了便是一生，我们，下辈子也不会再相见了。”
我目光扫过他手中的花环，轻声道：“上天从不曾亏待任何神，只要你愿意等下去，总有一日，上天会将欠下你的，全部还回来。”
他眸仁中若春风拂过，沉声道：“是么。”低头看向我，柔道：“本司命也是这样想的。”
花环在他的袖下随风化作浮云散去，我凉凉道：“司命相信缘分么？自从升天以来，每个神仙都和我提过缘分，子梨劝我相信缘分，而凌霄殿的那位司命却说我与天尊乃是有缘人，他们让我修缘。这森罗万象中，缘，究竟算什么？”
青枫司命柔柔道：“缘，就是上天注定你要和一个人在一起。”他低头看我，淡然如风：“若是遇见了，便不要放弃。”
我抬手接住一片落花，“不会了，这一世不会再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