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停在了一处落花缤纷的地方,侍卫们皆数俯身行了个礼之后离去,我挑开帘幔,下了轿子。
他的身影便伫立在我的眼前,那处花影重重,落叶稀疏,我讶然看着此处红绸绿叶,桃花绚丽,风光大好,漫天萦绕。
玄色龙袍着身,绸缎般的长发搭在身后,白皙的半张轮廓犹如温玉着梨花。
我抬手接住坠落的花瓣,慢步前去,“陛下,今日,是喝酒,还是下棋?”
他转过身来,玉指捏在广袖滚了龙纹的痕迹处,玉亭子飞花乱入,他引我坐下,摆了棋盘,将红子赠给我,握住棋盒,绿子先行一步,“朕记得,长乐最喜欢春日的桃花,昔日我们一起埋下新酒的场面,虽是三年时光匆匆,但是朕,历历在目。”
我捏起红子落入棋盘,广袖扫过案上落花,道:“陛下很怀念那时候么,有些事,虽已消散,但是总归是个美好的回忆,这些回忆,若是放入心中,便会永世难忘。”
他有分寸的同我下着棋,“你可知道,为何朕喜欢和你说说话?”抓起两枚棋子握进掌心,顺着棋盘上的脉络落下:“因为,你是唯一懂朕心思的人。”
我浅笑道:“陛下只是太过孤寂了吧,虽说后宫三千弱水,但是真正能留在陛下心尖的又有多少呢。”我放下棋子,一盘棋不分胜负,只分你我,“陛下若是不介意,倒是可以和在下说一说,陛下和长乐帝妃的事情,在下洗耳恭听。”
落花擦过他的广袖,他眉宇凌然,淡淡开口:“朕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便是在这样一个桃花林子中,她说她的铃铛丢在了树梢上,若是自己爬上去,恐怕要弄脏衣裙,回家难免要被父母责备,便要朕替她取了铃铛。那时候,她便如这春日的桃花一般,清新脱俗,眼底干净的让人一辈子都忘不掉。”
落花翩然,他眯了眯凤眸,继续道:“朕知道,她接近朕,不过是要替自己的父母伸冤罢了,直到如今,朕都不知道,那一次,究竟是她无意而为,还是刻意要引起朕的注意。朕知道她已经有了心上人,可是朕放不下她,朕逼着她嫁给朕,身为天子,朕可以得到这世上得一切,当然她也不例外,朕想占有她,即便没有了心,只要朕每天都能看到她便好,曾经有一段时日,朕原本以为,朕已经感动了她,她同朕一起放风筝,一起看桃花,甚至一起看日出日落,只可惜后来的种种,朕不得不负了她。关了她三年,朕只能遥遥的看她一眼,或许说起来很可笑,朕这几年一直在思念她,每一个与她长相相仿的女子,朕都能清楚的分辨出来,那不是她。朕有时候也想骗一骗自己,但朕做不到。”
我道:“爱之深,念之深,所以陛下早就看出来我和长乐并非是同一人了么。”
他摆了阵法,心不在焉,扬唇笑了声,“朕有时候也想将你当做长乐,一样的容颜,一样的心地善良。所有人都以为,朕是天子,朕可以随心所欲的做一切,可君王又如何,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
我收回棋子,好奇道:“我倒是想知道陛下是从什么时候发现我不是长乐的,我俩的容颜,甚至连我自己都分辨的不大清楚。”
他低下目光,落入案上桃花中,“朕一直都知道。”
长乐帝妃和靖国的皇帝算得上是一种孽缘,明明相爱的人如今却是阴阳相隔,此等事情,留下来的莫过于最为伤怀,“既然都知道了,为何还要我顶着你心爱的人留在这个世上呢?”
他忽然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胸口,猛烈的咳嗽两声后,笑色越发凄凉,“朕的时日,已经不多了,朕将她关了三年,本想在朕临死之前,让她摆脱后宫的尔虞我诈,等朕死了之后,她便可离开皇宫,朕太自私了,宁愿两不相见,也不愿意放过她。”
我提起神,起身扶住他,伸手探了探他的经脉,气若悬丝,的确是没有多少时日的征兆:“往事的种种你都不再提,只是为了让她不对你心怀愧疚对不对?”
他无力凝声道:“朕没想到,她最终还是走到了朕的前面,朕不能保护她,便只有将她交给能够保护她的人,只求,这一生,他不要恨朕才好。”
我从袖子中掏出了干净些的帕子,递给他,他强撑着身躯,拾起帕子擦掉嘴角血迹,握拳落在案上,肃然道:“你走吧。”
我皱紧眉头,扶住他的身子道:“你如今让我自己走,然后你呢,虽然我们萍水相逢,但是好歹我喝了你的酒,还同你下过棋,你也说过我是你的知己,这个时候,我不会走。”
他扶着桌案踉跄起身,“原本想我们就这样安安静静的说说话,没想到,这群孽障竟然会追到这个地方,朕虽然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身份,但是朕不能连累你,你走吧。”
桃花林子中看似安逸,实者刺客已经遍布,我抬起头无奈得看着翠竹中隐着的黑色影子,无奈道:“现在即便是我想走,也未必能够全身而退了,我可不想落得刺杀人间皇帝的罪名,你先安下心,既然来已经来了,便不怕什么生死。”
“告诉朕,你叫什么名字?”
我顿了顿,缓缓启唇,“我们有缘分,我叫长欢,长长久久的长,一世欢愉的欢,我娘说,这个名字很好。”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夫君也觉得不错。”
他阖目而笑,黑衣人从树梢上落下,手握三尺刀刃,剑气凛然,原本侍奉在这里的太监侍卫已经被他打发走了,想来,他这次原本便没有打算真正活下来。
我拧眉看着那队人马,为首的姑娘并未蒙面,一头长发高束,眼中光芒黯然,我拂袖起身,行至她面前。镇定道:“大胆,见了陛下竟手执刀刃,你们是想谋反?”
黑衣女子握剑轻笑:“陛下,他气数已尽,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即便是我等不谋反,他膝下只有皇长子一个孩子,那孩子如今尚且年幼,这靖国的天下,也该落到陈家的手中。”
我冷冷道:“所以,你们便要对陛下下手?”
她面无任何表情,只提剑道:“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长乐帝妃同陛下躞蹀情深,便怪不得我等了。”
长剑划破长风,我旋身躲过凌厉的剑气,扬袖的握着她的手腕,她眼神清澈,反手打落了我的手,继续执剑朝着男人的方向刺去,我抬手召唤出千玉扇,展开扇面,扬起漫天飞花,四下闻声前来的侍卫亦是匆匆赶来,花瓣化作匕首,刺破女子的衣襟,女子来不及躲闪便已经被刀刃强行逼得后退数步,我见她捂住胸口便不再有任何反应,似乎在等我用千玉扇伤她的时机,我拧了拧眉头,握着千玉扇不再有动作,她动了动唇角,逼出了两个口型:快动手。
我终究有些不大忍心,闭上眼睛用力将千玉扇的灵力给撤下去,她经不住千玉扇的威力,一道光芒落在胸口,被逼退了几十步之外,吐了一口鲜血,我想上前去看一看她,然身后的两方已经打得不可开交,此次前来的杀手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即便是皇帝身边的御林军,也未必能够是低手敌手。
一道光芒从我眼前划过,长剑直逼他的胸膛,我运起功力,朝着他的方向飞去,挡在他的身前,抬手握住了剑刃,扬起千玉扇,那蒙面的刺客倒是没有畏惧,眸光中如匿熊熊大火,收回剑抬掌便落在了我的胸口,而我也是那一瞬间才晓得,什么高手,我们都是被骗了,这里面有一半并非是凡人,而是妖孽。
君王扶住了我的身躯,拧紧眉头:“长欢”
我捂住胸口,抹掉嘴角鲜血,好在是着了身红衣,看不见衣袍上落了血迹。我抬起手,凝起术法,汇聚在千玉扇中,用力扬起千玉扇,顿时东天雷鸣闪闪,电光一片,我并未停止做法,扬起折扇便朝着那些人扇了过去,灵力大多灌溉在千玉扇之中,胸口的伤愈发疼痛,那些人被逼着后退,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而千玉扇的威力太大,便是因为太大,所以才不可出现在人间,雷声落下那一瞬,满园桃花尽毁。我几乎也以为自己将要被雷劈死,紧握住千玉扇,离得旁人远一些,可倏然间有一只手臂将我旋身环入了他的怀抱,狂风扬起玄青色的衣衫,一张人间词汇难以形容的俊逸容颜双眉紧蹙,挥袖便抹去了天边落下的天雷,我倒在他怀中,胸前闷的厉害,他索性便将我抱入怀中,威仪肃然,同身后凭空出现的两个仙官道:“这里就交给你们了,一个都不要漏掉。”
两名仙官扣袖敬然道:“小神谨遵天尊旨意。”
大手抹掉我嘴角血迹,我咽了一口腥热,嘴角却是带着笑意,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往他怀中偎了偎:“我便知道,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我有危险,你都会来救我。”
乱花飞坠,他肩上落下寥寥两片桃花,一袭玄青色仙袍翩若惊鸿,低眸和煦,“果真是本尊的傻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