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媱鄙弃的松开掌心匕首，拂了拂袖口冷哼道：“不自量力！”
我捧着她的鲜血无声哽咽，它于最后一口气费力伸出爪子搭在我手背，——救它。
这个它，是指尚未出世的孩子。
我扬袖掌心凝起灵力，祭了半身修为用千玉扇织出一片结界将她罩进去，旋身握扇化作利刃朝她心口刺去，她眉心一拧，抬起双袖秀足在云烟中划出痕迹，许是没有料到我会大胆到与她动手的地步，侧身躲过我的扇刃，反手落在我的肩上，勉强稳住身子，厉声道：“大胆！你不要命了么！”
我踉跄一步，合上折扇并未搭理她这句话，温热的血顺着肩头径直滑过手臂，血走玉扇，我冷笑着抬袖擦拭嘴角鲜血，“你这个凶手，不配做上神，今日我便替祖神好好教训你这个恶神！”
扬袖展开千玉扇，我飞身朝着她袭去，她是上神，我虽有千玉扇，也只能让她反击的费劲些。几番争执下来，她倒是步步躲过，千玉扇划破她的衣袖绫罗，她单脚立在云烟深处，似是厌烦了我的纠缠，抬手幻化出两柄长剑刺破风云，我旋身握扇挡开剑刃，她却趁势挥舞余下那把剑刃刺破我的肩膀，我肩上猛的失了力度，身躯亦是重重坠落在宫殿中，旧伤添了新血，我抹掉额上的虚汗，强撑着起身，结界中她已是血流不止，我咬着唇角，闭上眼睛，此生我从未尝受过此般的痛心，为何会这样痛……
她霜剑合一，巨大的灵力朝我掀来，我紧紧闭上眼睛，千玉扇握在我的手中寒气更甚，灵力撕扯着我肩上长发，蓦然睁开眼，剑尖直指眉心，衣袖间灵气更甚，双指拂开长剑，她便立在我的面前，眼中全然的不可思议，我抬起眸子，清冷的落在她身上，只需凝起术法，定坤针便从我袖口脱身而出，胸膛中的燥热越发浓烈，我晓得如今动用自己元神的灵力会毁了这个驱壳，可我容不下，更放不下这个仇恨……
“你怎么会有这样强大的灵力！”她瞪大了眼睛，面孔苍白，鲜血顺着我的嘴角蜿蜒流至脖子，我眼前婆娑，如今只想着要杀了她。定坤针是个宝物，她的双臂被刺伤数十处，狂风扬起我的长发，我甚至能听见耳畔玉簪叮当作响的声音，脑海被仇恨充斥着，继续凝起灵力，卷动着定坤针朝她要害刺去……
“住手！”
大约是我的幻觉吧，我竟然看见他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彼时他飞身接住摇摇欲坠的青媱上神，抬手抓住定坤针，收入袖中，剑眉紧蹙，而青媱亦是在落入他怀中的那一瞬吐了一口鲜血。
索性仇恨没有毁了理智，我收回元神中的灵力，双眼含泪的怔怔看着她握住青媱的手，一派柔然，“你怎样了？”
青媱则是畏在他怀中，鲜血染红了他衣襟上金线滚出的祥云，孱弱道：“尊上，你终于来了……”
他凝眉抬头，语气甚是冰凉，“放肆，本尊赐你定坤针，不是要你胡作非为的。你太让本尊失望了！”
“我放肆……”我闭上眼睛，咬住唇角喃喃重复了一句，衣袖上沾满了血迹，神智愈发不清晰，耳畔间只重复的回荡着他的这句话，心若刀割。“我是放肆，我伤了天尊大人最疼惜的女人，理应罪该万死。”千玉扇搁的手掌流出炙热，我浅浅睁开眼睛，不忍再去看眼前的所有，只颓然落魄的垂着凌乱广袖，呆滞的挥袖破除结界，抬手将死去的栖兽变小拢入掌心，没了魂魄一般木讷的想要离开。
他放开青媱，起身抓住了我的手腕，我不晓得从哪来的勇气，竟扬袖狠狠的甩开了他的手，呆若木鸡，嘴角勉强扯出一抹虚笑，“待长欢完成最后一个心愿，自会来向天尊请罪。”
广袖擦过我腕上血痕，我失魂落魄的拖着羸弱身躯离开锦乐宫。
宫中小仙见我如此模样皆是退立两侧，大约是觉得我很可笑，很不堪吧。
不知不觉脸上已是一片冰凉，我不紧不慢的自袖中掏出干净的帕子，擦拭掉眼角泪水。
我想不到如今还能找谁，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合善宫是个好去处。
子梨上神见到我的时候，我大抵是在宫外跪得迷糊了，他急躁道：“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模样？”打量着我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又疾声道：“是谁将你伤成这样的？你若是想见本上神直接进来便是，跪在宫外做什么？”
我拂开他要扶起我的那只手，展开手心将栖兽递了上去，神志不清道：“长欢求求你，救一救它……”
他低眸看了眼我掌心的东西，哀然一叹，立即命人将栖兽带了进去，转身便不由我做主的将我揽入怀中，一路抱回了合善宫，边走边嘟囔：“虽然吧，安慰你这种事情应是天尊来做，我如今对你做的每一条，让天尊瞧见，都是死罪一条，可是我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死在我合善宫的门外吧！”
我疲惫的躺在他怀中，吞了一口腥味，冷冷道：“别和我提天尊！”
他脚步一顿，诧异道：“不会吧，你和天尊闹别扭了？”
我闭上了眼睛，嗓音嘶哑：“我好累，你话太多。”
他被我的话噎住，只好继续叹气，柔声道：“好吧，你不想听天尊这两个字，本上神便不说给你听。你如今想要做什么？本上神可是提前同你说件不好的事情，你那只灵兽吧，并非是普通利器所伤，若是普通的还好，能保住一条性命，但是重点便在，伤她的那兵器乃是上古神器，即便是上古神兽，中了一刀也会立马毙命，虽然你差些将自己的性命给赔上去，但是，哎，凶多吉少啊！”
我脑中沉重，也顾不得说些什么，只是虚弱的回了句：“保住孩子……”
他沉声道：“本上神已经命人尽量保住她腹中的小神兽，她若是能撑到临产，倒是万幸，若是撑不到……”他语气苍凉：“长欢，节哀顺变。”
我眼眶溢出一滴泪，不晓得这滴泪水，是因为舍不得她，还是因为旁的。
我靠在他怀中勉强探出头，浅浅道：“有酒么，我忽然想起了上次你同我说过，你在酒仙那边偷了几坛子好酒，不要吝啬，让我也尝尝一醉解千愁的滋味。”
他温声责备：“你如今伤成了这样，还想着喝酒，你当真不将这副身体当做一会事么？”
我笑道：“身体是我用三百年换来的，为了他，我放弃了一切，如今，也该是受报应的时候了，我厌恶了那些黑乎乎的药汁，子梨，三百年了，你就让我再任性一次吧。”
之后他说的什么，我都听得云里梦里，隐约也只能记起他说的什么悔不悔，恨不恨。
我也想恨啊，只是我恨不起来，无论他怎样对我，我都恨不起来。
合善宫中紫桐树花期正好，他在树下搭了桌案，捧了尘封的好酒，分了两只酒盏，依次斟满，见我颓废着，便轻着声道：“今日本上神同你喝，你若是有什么委屈事，和本上神说便好，本上神听着。”
酒香扑鼻，我挽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的伤痕，捧着酒盏一饮而尽，嗤笑道：“我哪里有什么委屈，我永远都是最没有资格说委屈的那个。”
他将自己的那盏亦是推了过来，夺走我手中空杯盏，自斟了一盏，轻抿酒香，理着袖子道：“若是不委屈，又怎么会哭得如此厉害，长欢，本上神和你可是老朋友了，你什么脾性，本上神比任何人都清楚，你若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不会千里迢迢从上清境赶来我这合善宫要酒喝。”
我扶着额头，一只手闲闲的转着酒盏，洒下两滴水珠，“你说，我是不是自作多情了，天尊那么尊贵的神仙，我不过是一个小小果灵罢了，与他并不相配，也配不上他……其实今日青媱想要用雷劈死我，我也只是感觉到不甘，她不想让我活着，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可是他分明晓得是青媱欺负的我，可还是说我放肆，我真是太自不量力了，这三百年，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冰凉的泪划破苍穹，我握着杯盏久久才抿了一口，嗓门中燥热更甚，我举起杯子，他便十分善解人意的抬起酒坛子给我倒酒，用着怜悯的眼神道：“你呀，就是容易想太多，他若是不喜欢你，又怎么会将你那凡间的三世坎坷尽数揽进自己身上，白白受了一世天劫？”
我抬盏饮尽杯中酒，苦涩笑道：“天尊，他不喜欠下任何人的情谊，譬如青媱上神，譬如龙君，譬如我……”
“天尊不喜欠下旁人情谊，可你却不是旁人。”他依旧拎着扇子苦口婆心，敛眉道：“虽然这些话换做我如今同你说有些不大合适，你们俩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本神不知道，你不愿意说，本神也不追问，你想喝酒，本神就暂且罔顾天尊法旨，和你喝的酣畅淋漓一番。”
他挥袖给我添满酒，我抬起手掌捂住眼睛，泪水从指缝中溢出，我哽咽一声：“是不是你们这些尊神都喜欢那些会装柔弱，会说好的神女？纵然我到如今都还未禅悟出半个情字，但是我是真的感觉到，天尊方才是真的心疼了青媱，其实我根本没有下太重的手，青媱劈了我那么多道天雷，我都没有多说一句，但是她不过只受了些皮外伤，他便要如此上心，这大约便是所谓的情吧，青媱之所以能用栖兽引我前去锦乐宫，设法想要弄死我，多半也是明白，天尊对我的好，多半是怜悯吧。”
他拿下我遮着眼睛的那只手，凝声道：“浑说，本上神就不喜欢那种娇滴滴的女子，你这样便挺好的。”
我推开他的手，继续伤怀的灌着酒：“那是因为你口味重。”
他顿时语塞，握着扇子琢磨了会继续道：“也许你可以装作小鸟依人些，娇滴滴青媱能装得起，你也能。”
我抬眸嗤笑一声，“我生平最不屑那般争宠，我与他，我一直以为，我付出了这么多，是值得爱他的……如今我才参透祖神三百年前同我说的那些话，三百年的时光，他或许早已经将我忘怀到九霄云外了。”
子梨握住我的胳膊，制止我继续喝酒，紧了紧眉心，“长欢，你想多了。”
我松开酒盏，杯落玉案，卷着酒香，我眸中氤氲的重新拾起桌案上的酒盏，低声道：“子梨，我今夜的话，是不是有些太多了。”
子梨撂下手中折扇，递过来一张干净些的帕子，“天尊没有忘记你，只是你太伤心了。”
我握着帕子捶着胸口，含泪笑的应该很难看，昂头看着繁花簌簌，“心，心是什么？”
他眸中黯然，轻轻道：“心便是你的执念。”
执念……三百年了，我对他，又岂止一个执念。
“长欢，回去吧。”他强行从我的手中接过酒盏，柔下声道：“他应是很担心你，酒也喝了，气可是消了？”
子梨如此温润如玉的模样，倒是我第一次见到，我托着沉重的脑袋，心口甚是生闷：“你们都喜欢为他说话，可有想过，如今我才是最痛的那个人，子梨，你是要赶我走么？”
他蹙着双眉，握住我的手，淡淡道：“本神不赶你走，你想留在这里，多久都行。”
多久都行——分不清楚多少年前，他也是这样同我说的。
眼前瞬息模糊，灵台清明烟消云散，我垂下袖子，猛的扎入云层子中。
“长欢！”他惶然起身，极快的将我拥入了怀中，背上的伤经他这一扯，反而更加灼热，我闷哼两声，痛的呻吟出声，耳畔间回荡着子梨的怒吼声：“来人，快去给本神将医神那老头拽过来！”
我倒在他怀中，神思弥留之际，透过眼缝尤见桐花飘散，绕枝盘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