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凉花落，我站在云阶之上，广袖扫过淡淡云烟，不晓得是站了多少时光，直至有仙人从我身边行过，我才恍然过来，转身欲要离开，又觉得有些不妥。
“将这两盏茶送进去，不要说见过本司命。”
仙人俯身施礼，从我的手中接过茶盘，携着一众送糕点的仙人们款款行去。
司命星君择了好时辰，说是下了凡，便能顶替了长乐帝妃的身份，恰好如今长乐帝妃已经魂魄归去，她在人间的如意郎君晓得她不愿死在皇宫，便夜深潜入皇宫之中，带着长乐帝妃的躯体，一并离开了皇宫，去了江湖。
这个时候，偷梁换柱是个好法子，好在江湖上与朝堂相隔甚远，长乐帝妃离开的消息一时半会也传不过去。
彼时我头一次见到司命星君的模样，没有子梨口中那般不堪，长发如绸落在肩上，白衣锦袍，手中常常握着一卷命书，加之不老的容颜，更是俊然翩翩。
天尊招了两朵仙云，我三人的身影便立在云层深处，司命星君大人指着下界那片深红的宫墙，拂袖道：“此处便是靖国王朝的皇宫，而长乐帝妃，此时应该在冷宫之中，你可能看见下界中的那一片杏花摇坠之地，那里便是冷宫。”
我循着司命星君指引的地方看去，心有感慨，“这靖国的冷宫倒是也不苍凉，当年我在人间的时候，我爹的冷宫，不过是勉强能够遮风避雨的地方，老鼠横行，杂草丛生，那里的妃子，生不如死。”
星君倒是赞同道：“嗯，的确是如此，只不过，你说的那些妃子，已经失去了君王的宠爱，这位帝妃，可是和旁的妃子不大一样，皇帝只是剥夺了她的自由，至于封号和宫殿，不过是换个地方做帝妃罢了，这处宫殿原是皇帝的生母太后所居住的地方，别致安静，尤其是这株参天的杏树，已经有三百岁了，你下凡之后，本星君会命杏花小妖给你做贴身侍女，提醒你该如何做，毕竟这皇宫中的事情，她多半都是晓得的。”
天尊眯眸道：“本尊会随长欢一起下凡，着实有些麻烦的，你思虑周全。”
司命星君敬然扣袖，“长欢司命乃是上清境中的神仙，小神自当是多加关照，况且小仙在下凡之前，天帝大人曾几次嘱咐过小神，此次命盘掌握在小神的手中，要小神多加照看。不过这命盘在小神的手中已经有千百年了，若是不出意外，只要三个月之后，长乐帝妃在皇帝的面前拔剑自刎，届时皇帝便会受不住打击，那时候会大彻大悟，即刻便会魂归本体。”
还要让他经历一番彻骨的痛才能回归本体，如何让他伤心欲绝，这亦是个技术活。
“为何偏要让他受不住打击呢，一剑砍死不是来的痛快么？”
司命星君连连摇头，道：“可不能这样，灵物投胎转世，若是三世之后不肯看破红尘，便会彻底沦为凡胎肉骨，而若是想逼得他不愿意轮回投胎，才可重回本体。”
我敛了敛眉头，不悦道：“那我岂不是要演个即无情又不要脸的女人？”
天尊挑眉，司命星君无奈的抬袖子遮住唇，咳了凉声，道：“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
我眯着眼睛看他，他不大好意思的躲开了我的眸光，故作姿态：“嗯，本星君算了算，这个时辰下凡正好，天尊与司命一路好走，小神就不耽搁了，还请长欢仙人一定不要错过了时辰，若是错过了时辰，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来不及与他挥手告别，他的轮廓便从万丈云烟中消失的干干净净，我手顿在半空，倏然有一股子冰凉的感觉束缚在手腕，他拂袖施了法术，眼前仙云浩瀚便散作宫苑深深，杏花翩然，隐约从树上跳下一个白衣女子，眉眼清澈，小脸蛋清秀无比，跪下身行大礼，“小妖拜见两位上神。”
上神这一称谓倒是让我有些诚惶诚恐，素来在九重天的时候，只有我唤别人上神的时候，从未有过别人这般唤我的机会。
天尊送开我的手腕，广袖落地，眉宇俊逸，“免礼，从此之后，你便随在长欢的身边侍奉，这宫中的事情，还要靠你，事办完之后，本尊会亲自命人渡你成仙。”
小妖满眼欢喜，连忙叩首道：“小妖多谢上神。”站起身阔步行至我的身旁，一抬头甚是讶然，“果然是一模一样。”
我好奇了一声：“什么一模一样。”
她现下才觉得已经失言了，便慌张低下头，明亮的眸子稍稍抬起，“小妖扶上神先进去，长乐娘娘病重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皇宫，陛下稍后便会来看长乐娘娘，上神来的正是时候，小妖扶上神去梳洗。”
我回首看了眼他，心中还有些恍惚，他启唇道：“你先进去，本尊敛了周身的神气，不会引得旁人注意，本尊在偏殿等你。”
我点头，咬住下唇，想了一会儿道：“你别走太远好不好，我，我怕……”
怕将戏给演砸了。
他颔首，玉容绝美，嘴角弯起，“去吧，本尊不会离开。”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我都有理由去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因为我晓得，他从来都不会离开我。
铜镜前的女子已然脸色大好，双颊桃红，朱唇轻点朱砂，身着明黄色凤袍，发髻绕满了珠玉。哪里是那个病怏怏的长乐帝妃，我闭上眼睛，小妖一边给我挽头发，一边解释道：“司命星君吩咐过了，上神如今该做的是要变成长乐帝妃，因为陛下就喜欢长乐帝妃那个调调的女子，上神的性子温和，倒是和娘娘十分相像，只是细节之上，还需注意，星君嘱咐道，若是上神实在演不下去了，索性就装作失忆。”
失忆，我睁开眼睛，小妖执起凤冠给我带在头顶，亦是看着镜子笑道，“是啊，就装作失忆，正巧上神并非长乐帝妃，装一装失忆，至少不会漏出破绽，但上神当下最要紧的是出这个冷宫啊。看来装病已经没有用了，不如就将错就错。”
我抬手握住了发髻上垂下来的珠玉，皱了眉头“宫中的女子都是这样装扮么，太繁琐了，感觉满脑袋都是银子。”
小妖捂住嘴笑的开怀，“上神稍安勿躁，宫中的妃子向来就是这样的装扮，长乐帝妃的装扮还算的素净，宫中其她娘娘更是珠光宝气，所以上神还是稍稍忍耐一些为好。”
我继续皱着眉头，回首看她，顺手捞过了案上准备好的新茶“司命星君有没有说咱们现在该如何做？”
小妖掰开指头算了算，道：“司命星君好像吩咐过，说是要上神抓时间勾引住陛下，软的不行，就上硬的。”
“咳……”我一口茶呛了起来，勉强拢住袖子擦嘴角，撂下茶盏，托脑袋道：“好歹本神修炼也有了不少年，倒是从未修炼过什么勾人的法子，这个着实不会，不若你将司命星君给请下来，让他教教本神如何软硬。”
小妖啊了一声，踌躇道：“小妖前一次看见司命星君的时候，还在两年之前，司命星君说两年之后会有神仙下凡，让小妖多多留意长乐帝妃，小妖只晓得那个人是司命，着实不晓得如何能找打他。”
我抹掉脑门子上的虚汗，扶着脑袋上的宝贝起身，有些摇摇欲坠的感觉，我转身拂袖坐在椅子上，挽了挽袖子，欲要去拿桌案上的糕点，却是忽然听见了宫外有太监的尖锐声音道：“陛下到。”
陛下，那不是长乐帝妃的夫君么，这次下凡的重要人物，若不是他，天尊与我便不会下凡，三界也不会陷入危难之中，而红莲业火，至少还能困住妖君不少年月。
小妖着急道：“上神，陛下来了，上神你快起来，我扶你。”
我呆滞的哦了一声，递上去自己的一只手，小妖抓住之后我便顺势起身，奈何脚下一滑，我还未站稳便被沉重的头冠给带了下去。
“啊……”我竟在人间摔了个狗吃屎……
欲哭无泪的扶着头上的东西，额头被桌角碰出个包，珠玉散了一地。小妖慌张的拾着地上被我摔下去的珠宝，一时之间倒是忘记了法术，耳畔间的那沉重脚步声越发清晰，我顾不得旁物，只晓得要躲起来，这样狼狈的模样，见了他准是漏马脚，奈何在人间不能使用法术，不然的话还能施个隐身术法。
我旋身躲进了屏风之内，朝着小妖比了个手势，小妖顿然间明白了，双手运起术法，凝起了光芒，地上的杂物一扫而尽，之后便匆匆迎了上去，与门扉外不远处刻意提高了声音，“奴婢叩见陛下，娘娘今日身子不大舒服，陛下还是改日再来吧。”
貌似这一招对君王不大管用，他终究是闯了进来，但并未说什么话，只是隔着帘子与屏风看我的影子，良久才启唇柔声道：“你生病了，为何不告诉朕，朕知道，你恨朕，但是朕为了你，宁愿放弃天下。”
这厢的话，为何我会觉得耳熟呢，好似，人间的时候，令渝那个王八蛋也和我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可是后来还是不要脸的灭了我全家，害得我心伤跳楼。如今这幕场景，倒着实让人愕然，莫非这天下之间的君王，都是一个德行？
隔着屏风只能瞄见他的轮廓，倒是看不到他的容颜究竟如何，我侧身不再看他，不晓得如何搭理他的话。司命星君说出冷宫算的上首当其要，而我总不能现在出去同他服软，然后求他带我出冷宫？这着实不大实际。
他似是在屏风外等了我许久，只后的叹息声格外凄凉，“长乐，朕不勉强你，朕只想见一见你，你没事便好，朕这几日会命人来给你把脉，长乐，朕求求你，好好活下去好不好。”
我有些好奇的透过屏风捕捉他的影子，此话太过凄凉，太过诚恳，如此比起来，他倒是比三百年前的那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有心思多了，唔，不过和天尊比起来还是差了许多。
屏风外有桌椅挪动的声音，我看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好一块痴心的水玉，只不过他的心上人早已香消玉殒，魂魄难全。
“陛下。”
许是前几百年在人间的时候已将陛下两个字唤的顺溜，如今脱口而出，倒是不生涩。他背影顿下，容色看的不大清晰，嗓音低哑沉沉，“长乐，三年了，你总算是愿意同我说话了。”
在长乐的面前，他并未将自己当做君王，只是这又如何，长乐帝妃若是喜欢，早便回心转意，也等不到这一刻。只可惜为了水玉，为了天尊，装一装还是十分有必要的。
“臣妾安好，只是今日仪容不整，不便见驾，陛下……请回吧。”
他眼神中深情期许，孑然站在窗前许久，才道：“不管多少时日，我都会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