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的那一日，庆黎殿外合欢开的正好，乱花飘坠，染香案前书笺。
舞央和杏花小仙伺候在我的身畔，我拾起锦盒中的玉佩，往日中的种种，都历历在目，我艰难开口，玉指搭在玉佩上不愿放下：“舞央，我睡了多少日？”
舞央红着眼眶道：“司命，已经睡了六日了。”
六日，不觉，眼中便婆娑一片，我稳住心脉，继续问道：“天尊，他在哪里？”
舞央和杏花小仙面面相觑，眼角亦是凝起水雾，俯身跪下，带着哭腔道：“天后娘娘说了，天尊的身躯本该被带去大罗天封印，但是一定要等着司命去见过天尊最后一面再带走，司命舍不得天尊，那便允司命多看看天尊，留个念想也好。”
我笑出声来，泪水染湿花笺，抚着那块玉佩，哽咽道：“明珏，你真的不要我了么？”
第一个来看我的神仙是子梨，他说，原本当日我应该随了天尊一起去了的，那剑刃都插进了我的心脉，可是无论何人都没有想到，我的心脉被毁之后，竟有一道强大的灵力重燃红莲业火，妖君亦是在那道灵力之下被红莲业火彻底焚灭，魂飞魄散，红莲业火足足在四圣莲花境中焚烧了三日，三日之间，天帝天后担忧我和明珏的仙身会被业火毁伤，奈何诸天诸神没有一个有办法启了四圣莲花境，熄灭业火，不过好在那业火是因我而起，并未伤及我和天尊的身躯，三日之后，四圣莲花境恢复往常，天帝本是下令好好安葬我们的，可谁知晓，我竟然还活着……
我竟然还活着，我自己也没有想过，我会活下来。
长清大神着了素衣来上清境，宽慰我道：“上古中，究竟天地间蕴含了怎样一种神力，我们都无法得知，你是天生地长，就连祖神也说补上来你究竟是从什么地方而来，此次，虽是出乎我们的意外，倒也是在意料之中。”
我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我只知道，明珏死了……
“天尊他临行之前并未取走留在你身上的那一半元神，不过这样也好，天尊会一直陪着你，你也不要太伤心了，你也晓得，如今伤心，也没有用了。”子梨拍了拍我的肩膀，叹了声道：“去看看他吧，这最后一面，还是要赶早，若不然错过了时辰带他去大罗天，他的仙身，恐怕不保。”
一梦醒来，世上的所有，都变了。
我没有去看他，而是去了无忧府，在那儿跪了三日。
第四日，祖神终究是没有忍下心，出了府邸。
“傻孩子，你究竟想要本座对你怎样？明珏已经走了，本座也无能为力，凡人尚且都不能起死回生，何况神仙。”
我执拗道：“不，长清大神都能起死回生，为什么明珏不可以，祖神，我的身上还有明珏的一半元神，我能救他对不对？”
祖神负手俯下身，字字铿锵：“你以为，这世上还有第二颗无妄果么，当年长清起死回生，乃是因为无妄果，如今即便是你将自己的满身修为搭上元神都给了明珏，他也难以苏醒过来啊！”
我抬起眸光，对上他灼热的眸子，“长欢知道，这世上着实没有了第二颗无妄果，但是长欢愿意搏一搏，长欢想唤醒无妄树。”
他拂袖凝然道：“你可知道这样做的代价是什么，你若是想唤醒无妄树，令它结出第二颗无妄果，便要用你满身的血来灌溉无妄树，这个办法本座也只是在天命石上见过一次，能不能成功，尚且还未知，长欢，用你的命，去换他的命，你可愿意。”
我扬起唇角，心中那块沉重的石头也放了下来，“长欢，愿意。”
长清说的对，我是天生地长，上古时期究竟还有什么秘密，都是未知的，老天不让我死，便一定会给我一条不后悔的道路，我愿意去换，哪怕生生世世不再相见，只要他还活着便好。
——
“你看她痴心到这个地步，你倒是能够沉得住气。”子梨敲着扇子在我眼前踱步，我烦躁的支着额头，白了他一眼，祖神大人惬意饮着茶：“本座能如何？嗯？这一切可都是她自己选择的，本座倒是想阻止，只不过如今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你我只能旁观，不能插手。”
子梨顿下脚步，俯身打量着桌上的那盆无妄树，抿唇摇了摇头，皱眉道：“你说这个小东西能不能长大，无妄果，本神倒是好奇你这一颗果树能够生多少果子出来。”
祖神抬指一指，盯着我道：“喏，理论上来说，只能生出她一个，可是保不齐便会有第二颗，不过，这样做的代价着实严重了些，你这几百年恐怕都要在合善宫中陪子梨了。”
我继续翻白眼，“为什么一定要是合善宫？”
祖神怡然挑眉：“你还想去哪？梨苫宫那边最近走了桃花运，若是你去了难免会被认出来，你如今魂魄虚弱，本座又刚刚将明珏的元神从你身体中抽出来，除了本座和子梨之外，没有人能瞧见你，玄浮殿那个地方，谅你也没有胆子去和天帝天后朝夕相处，上清境你暂且还不能回去，本座要想个法子，先诓一诓上清境中的神仙，以免明珏醒过来之后太过思念你，不好好闭关修炼，这起死回生，须得不少年月，正好，你就在合善宫中好好修炼，赶在明珏出关之前将你这躯体给修补好，你们两个啊，真是不让本座省心，一个为了心上人差些将自己给折腾死来逼本座现身，一个呢，又是威逼本座，果然都是本座的好孩子，嗯，好孩子。”
我托着下巴看他，轻声问道：“嗯，我总听你说的你女儿，你告诉我，你女儿是谁啊？”
祖神拂了拂袖子，凑近我些许，咳了咳张口欲说些什么，却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含糊道：“对了，本座想起来一件事情，着实挺重要的，本座先去一趟玄浮殿，你们两个不许乱跑，等着本座。”
我慵懒的哦了声，待他走之后，才起身扯了扯子梨的袖子，小声问道：“对了，你可知道他女儿的事情？我倒是从来都没有听过祖神还有女儿这件事。”
子梨展开折扇凑近我遮住半张脸，本本正经道：“这个上古帝姬呢，你也是见过了，此次若不是这个小帝姬替你求情，你以为祖神会这样轻易的答应你让你用血肉灌溉无妄树，才结出了第二颗无妄果？”
言到如此，我愈发好奇这个上古帝姬，“你不许再卖关子了，快告诉我这个人是谁？”
子梨本是兴致冲冲来着，可余光瞥见了来人，便只好欲言又止，轻声道了句：“此人啊，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抬眸放眼望去，只见玄衣天后娘娘哪里还有一点儿的威严，两三步挡在了祖神的面前，“老东西，你什么时候打起了我们宫中的那些无垠水了，那可是影渊特意给我取来养桃花的！”
祖神抬起扇子挡在天后的肩上，不乐意道：“嗳，你这个没良心的，怎么又唤本座老东西，怎么，如今有了影渊给你做后台，你便天不怕地不怕了对不对。”转身继续面色凝重的教训俊逸男子，“你呀！就是太宠着珺绫了，你看看，都被宠成什么样子了！”
天帝大人忍俊不禁，负手赔礼道：“祖神勿怪，阿绫她便是这个性子，她是朕的妻子，朕理应宠着。”
祖神扬扇子气不过：“你你你，你这个小东西！”
天后三步并两步的挡在了天帝面前，张开双臂，继续顶撞道：“老东西，你想谋杀亲女婿啊！”
祖神气的无可奈何，只好收回折扇，“你，你这个不孝女，本座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回首见我与子梨皆是目瞪口呆，抬起扇子便教训道：“看什么看啊，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小东西啊，本座好歹是堂堂祖神，你瞧瞧，如今女儿女婿都不管用了。”
我往后缩了缩，子梨上神倒是习以为常的叹了口气：“祖神你这就说的不对了，你看哪次你老人家上天来不是美酒佳肴，好吃好喝着，陛下和娘娘可从未怠慢半刻啊。”
祖神思量片刻，“这倒是实话。”
我捂住嘴巴偷笑，祖神大人瞥了我一眼，摊开折扇挑眉观赏：“这女儿呢，已经送出去了一个，还有你了，上次影渊和珺绫的喜酒我还没喝够，想来不过多少年，便该你们了。”转身看向子梨，道：“你说本座这两个孩子，眼光是不是都随本座，你看呢，一个看上了天帝，一个看上了天尊，都是这样死心塌地，眼光好的没话说。”
子梨环胸有模有样的点头：“嗯，这个倒是着实。”思纣了片刻恍若想起了什么，扯过祖神的袖子低声道：“你还有没有女儿了，你说，本神这也算得上青年才俊，虽然比之天尊天帝稍逊一筹，但也算是风度翩翩，风华绝代，你将女儿许配给本神，倒也不失祖神风范。”
话还未说完，便被祖神当头一扇子，愤然道：“本座哪有那么多闺女，两个就已经够折腾了！”
子梨无奈，揉着脑瓜子委屈：“本神这不是说假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