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完全没想过,我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我爸。更没有想到,会见到光着的我爸。那竖得挺直的东西仿佛立在上海最繁华街头的贞洁牌坊,衬得一切都成了笑话。
柳又平拉了我一把:“我们出去吧。”
我用力甩开了他的手,然后走到了我爸身边,我爸的眼睛是闭着的,死得突然,表情有些并不狰狞。年近五十的人,整张脸连毛孔都看不到。
这个我妈不惜与全世界为敌的男人,他死了。
嗯,他死了。
“我说走啊。”柳又平再次拖着我往外走,怕我挣扎,他用力抱紧了我的双臂。
我就那么木然的跟着他出了医疗室,门口有个佣人等在那里。
“通知管家给殷叔穿好衣服,通知殡仪馆,准备后事。”柳又平吩咐道。
“是。”佣人唯唯诺诺地退下了。
柳又平拖着我往前走,穿过走廊后下了楼。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出了楼下的大厅,我看到远处的海面上,月亮圆得像画在画布上的一样。
柳又平把我拖到了他的车上,给我绑好安全带后,他绕到了驾驶位。
车子启动,我看着窗外的夜景不断的倒退着,夜很深了吧,我都有点困了。柳又平好像在逗我说话,但我不怎么想说话。
“喂,殷采采。”他伸手过来在我头上拍了拍。
“怎么了?”我回头看他。
“你没事吧?”他带着关切问我。
“没事。”我道,又补充,“人总是要死的。”
“我姐那个人……”
“你能给我开音乐吗?”我急急地打断他。
柳又平叹了一口气,然后伸手打开了音箱。我靠到座椅上闭上了眼睛,血缘这东西真是奇怪得很啊。我爸毫不留情的抛下我们,之后就一直没有音讯,他失踪那一年多,其实也跟死了没两样。从情感上来说,我早就不需要依赖他了。可现在他死了,我还是很难过。
半个多小时后,柳又平接了个电话,我听见他说,好,我大概半个小时左右可以赶到。
我猜想他有事情,便道:“你在前面路口停车吧,我打辆车回家。”
他伸手关掉音箱:“你跟我一起去吧。”
“不了。”我现在只想一个人呆着,谁也不要理,我也不想理任何人。
“我……”
“我说不要,柳又平,你听得懂人话吗?”我恶狠狠的打断他。
柳又平吓了一跳,大约看到我爸刚死的份上,他忍住了没跟我生气。往前开了一段,他靠着边停了车。我推开车门下了车,他也跟下来。
“采采,想开点。”他安慰我。
我笑了一下,踩着高跟鞋往马路对面走。伊城那个傻子,居然一直坐在我的车子里,看我突然折回来,他有点被吓到,手忙脚乱的推开了车门。
“采采。”他喊我。
“滚。”我伸手拔开他。
路灯下,他的脸色不大好看起来。
我上了驾驶位,关上车门,我踢到了脚上的高跟鞋,然后套上一旁的平底鞋,踩下离合,我打着方向盘往外倒车,伊城就一直站在那里看着我。我关上车窗,加快了车速,开到路口时,我看到马路对面的柳又平也启动了车子。我们往着相反的方向,越开越远。
我回了家,搭着电梯上楼时,我感觉我要支撑不住了,勉强撑到大门时,我拿钥匙开大门,手哆嗦得厉害,钥匙掉到地上两次,我跪到地上,抓着钥匙,我拉着门把手拼尽了力气才站了起来。
开了大门,我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哭不出来,也没有力气爬起来,我就那么靠着大门坐着。
夜色一点一点变深,我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终于有力站起来。我蹒跚着脚步进了房间,然后打开了水龙头,放了满满了浴缸的水,我躺了进去。
可我还是哭不出来。
浴缸里的水渐渐变温,我想,我要是一直哭不出来,可能会把自己憋疯。
我裹着浴巾又回到了客厅,我把红瓶和白酒拿出来,混了一大瓶喝了下去。我想,这下就算哭不出来,我也可以睡死过去了。
不用去想我爸的样子,也是好的。
我一口一口接喝酒,混酒的威力是巨大的,我喝了大半瓶后,真的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了,也不知道自己喝到哪一口时,人就彻底的断片了。
我做梦了,梦见我爸和我妈,还有我弟弟。我弟弟在弹琴,我在跳舞,我妈坐在那里安静的听着,我爸站在我的旁边,他说,采采和清宁都长大了,我们也老了。
我妈抬头看他,她似笑非笑的表情,阿蹊,你永远不会老,不像我,三十几岁的时候眼角就爬满了鱼尾纹。
我爸嘿嘿地笑着,他说,老婆,你放心,我不会嫌弃你的。
我妈说,你要是敢嫌弃我,你就自己自觉点从这里家里滚出去。
梦做到这里时,我猛然就睁开了眼睛。梦里的情景太真实了,以至于我睁开眼睛后就下意识找我爸妈,还有我弟,好一会儿后,我才回过神来。
我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地上躺着个酒瓶。望了一眼落地窗外,太阳夕斜,已经下午的光景了。我扶着沙发坐了起来,头痛得要炸开了。
我呆坐了好久,感觉全身上下哪里都痛,尤其是胃部。扶着沙发起了身,一阵干呕的感觉袭来,我踉跄着脚步跑到了洗漱间,趴到洗漱台上,我将胆汁都吐了个干净。
我强打精神洗漱了一下,然后我去了厨房,从冰箱里拿了袋牛奶,坐到餐桌前,我一口气喝光。还没站真情为,胃部就一阵翻涌。
这回,我没来得及跑到洗漱间,直接就一口气全部吐到了厨房的地板上。
吐完后,我心想,我这是酒喝太多了,还是得绝症了?我又想,会不会是怀孕了?可不对呀,我和柳又平最后一次在一起时,已经是两个多月前的事情了,我上个月明明来过大姨妈的,虽然量不多,但那也是大姨妈啊。
那就是得绝症了,我想。想到自己有可能得绝症了,我就觉得命运也太他妈不是东西了,我现在已经家破人亡了,竟然连我也不放过吗?
我给柳又平打了个电话,他接得匆忙,我问他我爸的后事开始办了没有,问他墓地买在哪里?他说,他姐亲自过问了,让我不必担心。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不必担心四个字再让我心寒得我头发末梢都发凉,他姐亲自过问了。言下之意,这是非常难得的,也是柳又昕给我爸最大的恩典了?我该感恩戴德,而不是计较她不尊重我。
我决定去一趟柳又昕的别墅,但我没有想到,没有柳又平,我连大门都进不了,我报了柳又昕的名字。保安去打了电话,打完电话回来后,保安就赶我走,说我虚报业主名字,问我是何居心。
我没办法,只能开着车离开了。在街头毫无目的地转了一大圈后,我鬼使神差的就去了医院。一系列的问题后,医生在病历上写下了:孕早期几个字。
我气不打一处来,觉得眼前的中年女医生分明就是个草菅人命的庸医。为了证明她是个庸医,我拿过了B超申请单,怒气冲冲地出了诊疗室。
排了半天的队,终于轮到我,躺在那张小小的床上。
我拿到B超报告单后,看了一眼结果,我不得不提醒医生会不会拿错了单子。
“小姐,前面一位做B超的大姐都已经绝经了。”医生没好气的。
我拿那张单子回到了诊室,我再也飙不起来了,只是绝望地问医生:“我上个月真的来过大姨妈,就是量有点少,为什么我会怀孕呢?”
医生开始给我解释,说什么个体有差异,有些人怀孕了也会有出血的症状。她说了很多,我也没大听懂,反正确定了一件事情,我怀孕了。
孩子是柳又平了。
我他妈想自杀了,不知道和我爸一起买墓地能不能打个折?
离开医院时,我将病厅和报告单撕了个粉碎,然后扔进了厕所的垃圾桶。回到车子,我靠在座椅上,咬着唇看着远处的天空。
残阳似血。
我爸死在柳又昕的手上,而我怀上了柳又平的孩子。
这世间还有比这更滑稽的事情吗?应该是没有了。
我和柳又平每一次都做了措施,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怀孕,就像我不明白我和韦御风在一起也那么多次,好多次都沿岸有做措施,却从来也没有怀过孕。这世间,有太多的事情,真让人头痛。
这个孩子,我肯定是不会要的。打掉他,不过迟早的问题。
我开着车,拐了个弯去了向云天的四合院。自打他对我爱理不理后,我也是赌着气,从不来找他。我来得巧,向云天刚刚回国,知道我来找他,让我在凉亭那里等他。
我跟着王妈进了大门,走到那座凉亭下。石桌上,摆着一个果盘,我坐了下来。想起第一次见到向云天,他也是摆着这样的果盘等我来。
今天掉了个,我先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