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楼,我寻着哭声跑到了左边的房间,房门开着。这是一间医疗室,向云天躺在床上,脸上罩着氧气罩,两个医生分站床头两侧,床头柜上的仪器有条不紊的工作着。小悦抓着向云天的手,半跪在床边哭泣着。
“先生。”王妈见此情景,哽咽着喊了一声往里面走,我迟疑了一下也跟了进去。
梁医生的面色很凝重,侧头看了我一眼,他朝我打了个手势,然后他往窗边走。我愣了一下,有点奇怪他的举动。他走到窗边,我才抬步。
“殷小姐。”梁医生看着我,“你想办法通知向先生的家人都来吧,赶在明早前来,还能见上一面。”
我来之前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但听到梁医生这么说,我还是觉得很难接受:“怎么会这样?”
他叹了一口气:“癌细胞扩散得非常快,向先生不想陆小姐看到他痛得变形的样子,所以才执意搬到这边来。”
我抿着唇,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只有向先生律师的联系方式,我已经通知他了。”梁医生又说。
“我也没有他家人的联系方式,我问问小悦。”我道。
他点了点头,退了一步,他回到了向云天身边。
向云天醒过来了,他吃力的抬手指着脸上的氧气罩,梁医生弯腰给他摘掉了。
“小悦。”他努力的扯出了一抹笑容,声音沙哑得厉害,“不要哭,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我病后,就看开了这一点。”
小悦含着泪点头。
“梁枫,我的律师,来了吗?”向云天又看向梁医生。
“我通知了,应该快到了。”梁医生拿出手机。
“采采,王妈,你们来了。”他顺着粗气,把手伸给了小悦,他想坐起来。
“向先生,你还是躺着吧。”另一个医生赶紧制止了他。
向云天却很固执:“没事儿,让小悦扶着我。”几个人帮着,向云天总算坐起来了,只是这么简单的动作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他靠在小悦肩上,气若游丝。
我默默地站着,死别是这世间最极致的悲痛了吧。昨天一起吃饭时,他看着还像个好人,今天就变成了他的大限之日。世事真是无常。
“通知孟遥。”向云天指了指枕头旁他的手机,陆只悦拿起来,他说了一串数字,屏幕解开了。陆只悦翻出了孟遥的电话,她点了拔开。
“什么事儿?”开着免提,一个女声传来,透着十二分的不耐烦。
“我是陆只悦,我爸现在的情况不太好,你过来一趟吧。”陆只悦冷静道。
“等他死了我再去。”女人说完直接掐断了电话。
这世上,多的是无情之人。
向云天苦笑着闭了闭眼睛。
“爸,还有其他人要通知吗?”陆只悦轻声问。
“没有了。”向天云道,“向琳在国外,就,不通知她了。”
“你……找到我妈了吗?”陆只悦问得有些迟疑。
“没有,线索太散,小悦,对不起。”向云天歉意道。
说话间,楼梯那边传来动静,不一会儿,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男人匆匆跑了进来。来的应该就是向云天的律师了,他夹着公文包走到了向云天身边。
“高律师。”向云天见了他的律师,似乎瞬间就来了精神,他撑着床坐直身体,伸手推了推陆只悦,“小悦,我这会精神好多了,你站那边。”
“高律师,把我的遗嘱读一下吧。”向云天抬了抬手。
“向先生,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律师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叠文件。
“没有了,我都想好了。”向云天道。
律师打开了文件,房间里回响着律师专业而平淡的声音。向云天将他名下的产为分成了三份,陆只悦和向琳的份额一样,向太太孟遥的份额要少一点。向宅呆得久的佣人们都得到了一笔不小的现金,王妈掩面哭得伤心。
“最后一条是向先生昨天加上去的。”律师看了一眼向云天才往下念:“位于G市岗边路三十三号的产业,本人经慎重考虑,决定赠予殷采采小姐,望其不负重托,用心经营……”
我一时间有些不能回神,岗边路三十三号?那不是横波楼么?向云天竟然将横波楼赠予我,他……他这是病糊涂了?
律师全部念完合上了文件,然后低头又和向云天说了几句话。
“殷采采。”律师直起身喊了一声我,“向先生有话和你说,其他人麻烦先出去。”
我呆呆的,直到大家都出了房间,我还愣愣地站在那里。
“你过来。”向先生靠在枕头上,轻声喊我。
我挪动脚步走到床边:“向先生,对不起,我不能接受……”
他抬手示意我别再往下说,我只好闭上了嘴。
“采采,我是有私心的。”他轻咳了一声,手顶到了腰部,脸上的表情变得痛苦起来,“小悦一心向佛。我死后,她一定会将我留给她的东西如数归还孟遥,她又会重回庵里,青灯古佛了此一生。采采,我这辈子做错了很多事情。我一直不知道有小悦的存在,直到两年多前,我接到了一个神秘的电话,打电话的人告诉我,小悦是我的女儿。我才拼了命的找她,然后暗中取了她的毛发去做了鉴定。”他说到这里时可能因为太痛,额头上有大滴大滴的汗珠往下滴。
“向先生,要不要喊医生进来。”我忙问。
“不要。”他喘了一大口气,“采采,不瞒你说,对小悦,我有过龌龊的心思。如果不是那通电话,我肯定会用手段逼她就范。也亏得老天不忍,我才没有犯下大错。”
他的心思,我当年也猜到了。现在从他嘴里得到证实,我倒也不意外。
“这几年来,我一直在找那个给我打电话的人,那个人对我动向那么清楚,我感觉就是我身边的人。可打过那通电话后,那个人就没有再出现过了,我暗中查了这几年,一点线索都没有。”向云天的手朝我伸过来。
我攥了攥手心才握住了他的手。
“采采,我没有其他可以相信的人了。所以,我将小悦托付给你。她这三十年来茕茕孑立,你如今也无依无靠。你留在这里,我放心。虽然你年龄比她小两岁,但现在的你,沉稳而隐忍,你能照顾好她……”
“向先生,请你告诉我,当年,你迫于谁的压力不敢放我走的?”我打断他。
向云天看着他,他的眼中有挣扎。
“你告诉我,否则,我不接受你的赠予,也不会管陆只悦。”我加重语气。
“我只按刘高的指示办事儿。”他好一会儿才吐出这句话。
刘高是刘麦的父亲,向云天在G市的靠山,我和刘高素未谋面,可以说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他好端端为难一个陌生人做什么?我冷冷地看着向云天。
“采采,你的事情,你还得靠自己。你接手横波楼,会有和刘高接触的机会。等你翅膀硬了,你才能有底气去追查你想要的真相,包括,找到你妈。横波楼,这,几年,乌烟瘴气,你接手后,要,要有点手腕,要下狠手去整治。”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小悦的母亲……”
“早就过世了,自杀的,但我要给小悦一点儿希望。”他开始咳起来,“你叫小悦进来吧,快。”
我快步往房间外走去,陆只悦跑进去。最多一杯茶的功夫,房间里传来了她恸哭声。向云天去了,我缓缓的走到客厅的窗边,雨很大,闪电不时划破夜空。
向云天过世,我急着找我妈的事情就只能这样搁置下来了。原以为向云天立的遗嘱,孟遥和她的女儿会有异议,但向云天走了后,孟遥来了一趟,高律师把遗嘱给她念了一遍,她挥了挥手,说了声,行了,知道了。再没有其他的话。
三天后,向云天举行了遗体告别会,他生前的知交及亲朋们悉数出席。告别仪式是韦御风和我帮着陆只悦张罗的,因为向云天骤然离世,她也病倒了。而向太太孟遥,只在他死的那天来过,此后未再出现。
我在遗体告别会上,见了到了刘高。他和我想像的不太一样,真实的刘高清瘦,六十多岁的年纪,一对深陷的眼睛里闪着光芒,只消一眼,就让人敢不再多看一眼。
柳又平和他的夫人冯其薇来了,阿离也带着他的妻子来了,他的妻子长相清秀,紧紧的偎着阿离。
阮西岭也来了,不过,她和辛童一起来的。刘度再宠她,她也不能光明正大的站到他的身边。
我代表陆只悦,给所有的来宾鞠躬谢礼。
“采采。”阮西岭抱住我,哭得悲痛,“向先生走了,以后谁来领我们的头啊?”她大概还不知道遗嘱的事情。
我拍了拍她的后背:“辛童,带阮小姐去洗一把脸吧。”
辛童应了一声,上前来扶着阮西岭走了。
遗体告别会后,当天向云天被送去火化,黄昏的时候,向云天就葬下了,和我爸同一个公墓。来宾纷纷离去,最后只剩了我和韦御风站在墓前。
“采采,我们也回去吧。”韦御风揽了揽我的肩。
“我想一个人呆会儿,你去车上等我吧,好吗?”我低声说。
他犹豫了一下转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