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不群点头称是,先前的火气早已荡然无存,他拉了把凳子坐到床边,守在毛迷迷跟前,柔声道:“迷迷,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毛迷迷眨了眨眼,小声道:“师父,你怎么在这里?”
“你昏迷了三天三夜,现在感觉怎么样?”沈弈问道。
毛迷迷望着他,有些害羞,又有些不解,她道:“我想睡觉。”
薛凝碧闻言,抢道:“不许睡!谁知道你一觉下去还会不会再昏迷,快把汤喝了!”说罢端起碗便挤到床边,沈弈默默起身让路,薛凝碧也不觉有何不妥,拿勺子一勺一勺舀汤喂给毛迷迷喝。
毛迷迷几天没吃东西,腹中早已饥饿过度,那鸡汤不知薛凝碧煨了多久,只觉入口香滑甜润,刚咽下一口,便又张嘴要下一口,最后甚至意犹未尽,直接从薛凝碧的手中夺过碗来,仰头一饮而尽。
“慢慢慢!”薛凝碧一边又好笑又心疼地叫着,一边要拿着碗防止她喝得太快呛着自己。
毛迷迷一碗热汤下了肚,整个人顿时精神起来,她问薛凝碧:“师姐,我好饿,我还想再喝一碗!”
薛凝碧道:“七师姑在后厨给特地你炖了一锅鸡汤,你先躺着,我去帮你拿。”她说罢便紧赶慢赶地朝外奔去。
毛迷迷意犹未尽地躺回床上,抬袖擦了擦嘴角的油渍,卓不群慈爱道:“你这丫头,大姑娘家的也不知道矜持些,以后可怎么嫁哟?”
他语调中虽嗔却未含半点责怪之意,只是毛迷迷听了他这番话,不由得看向了站在一旁的沈弈,她道:“师父,缘份天定,我要是嫁不出去,就是一辈子留在山上伺候您也不要紧呀。”
卓不群笑道:“好好好,我徒儿有孝心,是师父瞎担心了。”
毛迷迷乖乖躺好,卓不群替她掖了掖被角,忽然见到毛迷迷额前碎发间隐约一点殷红,便伸手一抹,只见她额头先前撞伤处浮起一粒珍珠红豆般大小的眉心痣,衬着两条稚气未脱的眉毛和柔软的五官,更显得惹人怜爱,他奇怪道:“怎么长了颗朱砂痣?”
毛迷迷不明就里,伸手要摸脑门儿,被卓不群连忙按住手,嗔道:“你伤没好透,不许碰!”
毛迷迷一边答应着,一边又好奇得不行,奈何沈弈与卓不群难得的通气连枝,半点也不答应让她摸,她便央求道:“师父师父!你不让我摸,你让我照个镜子也好啊!”
卓不群觉得有理,便将妆镜台上的铜镜拿来给毛迷迷瞧。
毛迷迷把镜子搁在腿上,仔细瞧着里头那个小人儿,只见她原本有些圆润的脸蛋已褪去娇憨之貌,下巴有些尖尖地,眉心一粒殷红朱砂痣,像是什么人滴落一粒心尖血,不偏不倚正落在她眉头之间,一颦一笑都分外逗趣。
毛迷迷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她状似自言自语道:“啊,这不就像年画里的小娃娃了么?”
卓不群笑得前仰后合,只有沈弈这时说道:“迷迷,你可记得是如何受的伤?”
毛迷迷闻言,有些支支吾吾起来,她总不能讲,叶师叔偷拿师姐贴身物件,我作为证人自己一不小心把自己撞晕了吧?她这么一想,便道:“天太黑了,我在院子里摔了一跤,正好撞在院内的桃花树上。”
“可是桃花树长在阳阁,怎么你最后却在阴阁里呢?”卓不群问道,他也纳闷毛迷迷是怎么跑去的阴阁,但转念一想,毛迷迷初来乍到未必认得路,况且当时天又黑了,她又撞了一头,走错地方也是有可能的。
毛迷迷也认真点头道:“我确实不知道怎么去的阴阁,我只记得自己撞得眼前漆黑一片,便摸索着回房,谁知道最后会是去了阴阁呢。”至于她跑江云书床上之事,她实在不敢明说,一则沈静正大力撮合薛凝碧与江云书这对璧人,毛迷迷不敢再惹二师姑不快,二则,毛迷迷也实在不想让沈弈误会自己是个轻浮的女子。
想起方才清醒时那似蜻蜓点水般轻柔的一吻,毛迷迷脸上顿时火烧火燎起来,卓不群眼见毛迷迷脸上烧得通红,还道她是发了高烧,赶紧也出门去找秦枫来瞧人了。
寂静的屋里,毛迷迷忽然道:“我害师父担心了吧。”
沈弈没有点头,只道:“你也害我担心了,迷迷,你的伤,真是自己撞得?”
毛迷迷点头,她说的自然是真,只是忽略了一些事情。
沈弈对她柔柔一笑,弯腰轻轻摸了摸毛迷迷的顶发,她睡着的这些天里,头顶上那块儿被耗七剃秃的地方已经被秦枫治好了,这会子新生的头发尚未及肩,在毛迷迷头顶上调皮地支棱着。
毛迷迷道:“小师叔,你这几天有没有担心我啊?”
沈弈道:“你不过是睡着了而已,有什么好担心的?”话虽如此,可他另一只背在身后的手却早已紧攥成拳。
毛迷迷小声道:“我也不知道我是睡着了还是死了,我只记得自己在一片黑暗里,我看见了阿娘。”
沈弈问道:“令堂如今还在世吗?”虽说毛村长讲毛迷迷是个孤儿,却未必当真双亲已逝,毛迷迷此前昏迷不醒不像是病,若仔细追究起来,却像是被什么人刻意施法掩藏了自身灵力。
毛迷迷不知他此话何意,只是老老实实答道:“我娘十年前就没了,我爹思念成疾,第二年开春融冰的时候也跟着去了。”那一年毛迷迷五岁,还不懂什么是生,什么是死,只是记得自己很想很想,很想念他们,但爹娘早已长眠祖坟,排位放在女眷不得出入的宗祠内,再也见不到了。
沈弈顺床沿坐下,静静地看着毛迷迷,一直看得她脸上羞红一片,才自觉失礼:“我只是觉得,迷迷是这世上最可爱的人。”他从不对他人开口称赞,心里的想法也从不说与他人听讲,此时此刻,他对毛迷迷的喜欢,终究让他也做出些失礼的事来。
可毛迷迷非但不觉得唐突,反而心里头甜蜜蜜地,她悄悄握住沈弈的手,与他十指紧紧相扣,认真道:“那,我一辈子也不要跟你分开了!”一想起在那寂静的黑暗之中,自己差点便真的要再也醒不过来,毛迷迷便觉得有些后怕。
沈弈竖起食指在唇边,毛迷迷不再说话,只听寂静的内室里,有人轻不可闻道:“好。”
毛迷迷得了他一个好字,顿时觉得心花怒放,什么病痛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她猛然点头,高兴得一头扎进沈弈怀里,像头小猪似地拱啊拱地。
窗外江云书静静看着,只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头绷断了,他面上无悲无喜,甚至没有出面打断毛迷迷与沈弈,他默默转过身,从容迈步离去。
薛凝碧端着鸡汤回到毛迷迷房间时,毛迷迷屋里头几乎站满了人,向来稳重自持的秦枫竟然抱头迭声高呼:“不可能!这不可能!”
薛凝碧不明就里,将装着瓦罐的篮子放到桌上,冲到内室观望。
叶归正乐得见秦枫出糗,一眼瞥见薛凝碧从外头冲了进来,魂儿都要飞出天外了,赶紧揪过卓不群挡在身前。
薛凝碧懒得跟他饶舌,只问站在边上的钟琴:“十三姑啊,这是怎么了?”
钟琴一见薛凝碧,忙拉住她:“你别进去。”
薛凝碧不明就里,:“迷迷不是肚子饿么?我给她带了鸡汤,是七师姑亲自熬的。”
钟琴摇头道:“我不是不让你进去送饭,只是你九师叔现在正疯着呢,等他撒完疯劲儿你再进去吧。”
“他为什么发疯啊?”薛凝碧好奇道。
钟琴目光移向躺在床上的毛迷迷,道:“我先前只道迷迷不过是个普通人,你大师伯是救了她回来,因为怜惜她孤苦无依才收为弟子,谁知道你大师伯捡到宝了。”
薛凝碧正要发问,钟琴又道:“迷迷的丹田被人为封印过,那夜她不小心撞了头,身子受到了刺激,便强行冲开了封印,只是她不曾习武炼气,否则功力绝不在你之下啊。”
薛凝碧闻言,仍旧有些怔愣,她道:“这么说来,迷迷真没事吗?”
钟琴笑道:“傻孩子,当然没事了。”
这时,只听秦枫又是大叫一声:“不可能!”便夺门而出,钟琴怕他疯跑惹什么烂摊子,便也跟了出去,这对道侣永远都是形影不离。
薛凝碧悄悄走到内室的珠帘外,毛迷迷听见动静,抬头便见薛凝碧,叫道:“师姐!”
薛凝碧朝她莞尔一笑:“你瞧着精神不少,肚子还饿吗?”
毛迷迷点头:“师父光叫九师叔,也没想着给我弄点吃了,我快要饿死了!”
薛凝碧闻言,便回到外室,将那一瓦罐鸡汤抱到毛迷迷跟前,拿长柄的勺子搅了搅,给毛迷迷盛了一大碗鸡汤。
边上叶归瞧见了,道:“咦!凝碧儿,你哪里来的鸡炖鸡汤?”
薛凝碧头也不抬,边喂毛迷迷喝汤,边淡淡道:“你看着不眼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