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迷迷见盛情难却，只好点头答应，正说话间，江云书迟迟赶到，见毛迷迷与江远山站在一起，脸上的焦虑顿时收了回去，恭恭敬敬道：“父亲。”
江远山点了点头：“书儿，你怎好如此怠慢饮剑山来的客人？迷迷姑娘是我飞星逐月阁的贵客，下次莫再让她独自出门。”
“是！孩儿知晓了。”江云书乖乖作答，末了才看向毛迷迷，见后者一脸无辜相，才嗔道：“迷迷，你晚上不好好睡觉怎么跑出来的？若不是父亲发现了你，只怕你今夜性命堪忧啊。”
“什么？”毛迷迷不解江云书话中含义，江云书上前拉住她盈盈笑道：“这一墙之隔外是兽园，你要摸进去，怕是连骨头都剩不下，你说怕不怕？”
“怕！怕！”毛迷迷听得两眼发直，不要说别的什么豺狼猛兽，只消寻常老虎来一头，她就真的脸骨头都不剩了，更何况这兽园可是飞星逐月阁的兽园啊！若江云书不提，毛迷迷倒也没有什么感觉，但江云书这么说了一嘴，毛迷迷便开始后怕得直打摆子。
江远山见状，斥责道：“书儿！你吓着迷迷姑娘了！”
江云书这才重新给毛迷迷赔了不是，毛迷迷勉强笑道：“不要紧不要紧，我这个人皮实得很，没那么容易吓着。”
江云书但笑不语，也不提毛迷迷白天被他使唤的鼠群吓晕过去的事儿，眼神朝毛迷迷胳膊底下一勾，便笑得越发暧昧起来：“迷迷，你出门还带这小畜牲作甚？”
毛迷迷隔着枕巾摸了摸跨在胳膊底下的花黎，一本正经道：“我不是说了他要醒不过来以后就带在身边了么？”
江云书无奈道：“不过是只野猫，还要你这么费心照顾，我当日为你摔坏了胳膊，也不见你如此上心。”
毛迷迷闻言，只觉背后一阵毛刺刺地，她道：“江云书你是人，这是只猫，你犯得着跟个猫子过不去？”况且她欠花黎的多了去了，带身边照顾照顾怎么地了，关你江云书什么事儿？
自然这番话毛迷迷没敢说出口，江云书吭哧吭哧笑道：“我跟猫子过不去什么？我跟你过不去才对，你半夜跑出来，要是被老虎叼走了我怎么办？”
“我死是我自找的，跟你有关系吗？”毛迷迷问。
江云书瞅了一眼一边看戏的江远山，无奈道：“你要是被老虎叼走了，你师父师姑能跟我过得去？天都这么晚了，我的大小姐你消停点儿不行吗？”
毛迷迷一句不行卡在嗓子里，半天才点头讷讷道：“行，怎么不行，我回去睡了，你也早点歇着。”说罢转身就走。
江云书同江远山站在原地看她走远，江远山道：“你怎么不跟上去？”
“孩儿自然是有话要对父亲说了，迷迷反正不认识路，等会还会回来的。”江云书道。
江远山方才把视线收回，问道：“你有什么话就讲吧。”
“既然父亲见过迷迷，那么也应当知晓她的身份了吧？”江云书道。
江远山不怒反笑：“我是你爹，迷迷姑娘不过是个小姑娘，我有那么为老不尊吗？”
江云书摇了摇头：“父亲你想什么呢？我是想说，毛迷迷是柳卿卿的女儿，你既已见过她的容貌，定然也知道她有九成像那柳卿卿了。”
“是又如何？”江远山问，他锦衣夜行，云州夜间水汽重，此时袍袖间沾了些湿润的水珠，被他一一拂落，江云书老神在在背着手道：“父亲就不想再见见那位柳前辈么？”
江云书此言一出，江远山则顿了一顿：“她若还活在世上，绝不会没有半点踪迹可寻的，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想必早已不在人世。”
“诶，父亲此言差矣，当年柳前辈自饮剑山叛出，带着浮沉珠避世而去，以她的天分与功力，岂会轻易死去？我相信她一定是躲了起来。”江云书道。
江远山一言不发，只静静审视站在自己眼前的江云书，自己这个儿子和年轻时的自己实在是像，但像的只是一副皮囊，那皮囊底下到底裹着怎样的一颗心，他这个做爹的二十年都没能弄明白：“书儿，有些事是该留在回忆里安葬，而不是被挖掘出来鞭尸的。”江远山叹道。
江云书不以为意：“夜深了，父亲早些歇息罢，过几日妤妤回家，还要陪她闹几天呢。”
江远山摆摆手道：“去吧。”说完，他便背过身去，独自步入极夜里渐渐漫起的大雾之中。
江云书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毛迷迷果真又找了回来，她一脸沮丧地走到假山边，见江云书还在，差点喜极而泣：“江云书！你怎么还在这里？”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自然是赏月了。”江云书漫不经心道。
毛迷迷依言看天，只见漫天星辰被滚滚而来的雾气逐渐遮掩，天际灰蒙蒙的云团也随之赶来，将一切笼罩，这样的夜里有什么月好赏的？“我不认识路，你送送我吧？”毛迷迷道。
江云书一直仰头望天，听见毛迷迷开口，他很快低下头来，含笑道：“我江云书怎么说都是飞星逐月阁的少阁主，你让我堂堂少阁主送你，未免也太跌我的份儿了吧？”
“不跌份不跌份，我怎么也是饮剑山二代大弟子卓不群的亲传徒儿，你送我刚刚好。”毛迷迷说着伸手拽人，奈何江云书人高马大一只，她愣是拽不动：“江云书，这儿起雾了，你再站下去，明天就成落汤鸡啦！”
江云书长臂一捞，勾住了毛迷迷的肩头：“毛迷迷，能被我青睐实在是一桩无上荣耀的事情，你要不就从了我吧？”他说罢，轻轻在毛迷迷耳朵边呼了口气儿，不知为什么江云书格外喜欢毛迷迷那双柔软的耳朵，两片耳垂光洁柔嫩，粉糯糯地，叫人看了想咬一口。
毛迷迷道：“你别在我耳边说话，我痒痒！”
这世上总是有人能败坏兴致，毛迷迷如果自称第二，江云书想也想不出来谁能当第一了，他松开手，转而揪住毛迷迷的后领，提小鸡仔似地提溜着毛迷迷：“走吧迷迷大小姐，我算是栽你手上了。”
夜色渐浓，毛迷迷回房睡下，辗转反侧多时，一直熬到天亮了，才顶着一双乌漆墨黑的熊猫眼起身。
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推开，春眠端着洗漱的水进门，见毛迷迷独自坐在床上发愣，笑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毛迷迷眨眨眼，道：“我睡惯了硬板床，飞星逐月阁的床铺得太软，睡不着。”
春眠闻言，依旧柔声道：“这是我没伺候好，姑娘以后有哪里不舒服的，尽管告诉我，我一定尽力去做，不然少阁主可要怪罪于我，我这小婢女可开罪不起啊。”
毛迷迷正下床穿鞋，闻言叹息着喃喃说道：“我也开罪不起啊。”
春眠不知毛迷迷嘀嘀咕咕说什么，但做下人的，自然是眼观鼻鼻观心闲事莫操心，她将凉水与热水调好，才对毛迷迷道：“水调好了，要不要我给姑娘拧手巾？”
毛迷迷从小在毛家村长大，是野惯了的人，在饮剑山虽然没有飞星逐月阁这样的待遇，好歹还是条条框框约束死了的，自己的事情就要自己做，从不假他人之手，当下便道：“我自己来就好。”说罢从床上跳下，走到脸盆边上掬水洗脸漱口，等洗漱完了，拿干燥的毛巾在脸上糊了糊，便丢开手准备回去看花黎。
春眠侍立在侧，见状不免轻笑，毛迷迷不解：“你笑什么？”
春眠道：“姑娘十五岁的人了，怎么还不懂得保养自己的脸？这飞星逐月阁里头女眷众多，少阁主独独相中了姑娘你，足以见得姑娘美貌，若是不好好养护……”她话说到一半，便住了嘴，显然自己多话了。
毛迷迷不以为然，反倒对春眠口中少阁主独独相中了姑娘你这一句话耿耿于怀起来：“江云书不过是报答我的救命之恩，跟他谈婚论嫁的是我师姐，跟我有什么关系？他眼睛瞎了相中我？”
春眠脸色一白：“姑娘怎么能这么说？少阁主对你多好呀，至少婢子在飞星逐月阁伺候了这么多年，从没见他对哪个姑娘这么好过呢。”
毛迷迷被她说得心头一凛：“我救他一命，他对我好是应该的啊，况且我……”毛迷迷终是没有说下去，俩人都是话讲到一半，却是各怀心思。
今天是她离开饮剑山的第二天，沈奕还没有来，他是不是找不到我了？毛迷迷心里这样想着，又问春眠：“你们是不是都很喜欢江云书？”
春眠不料毛迷迷问这个，她道：“这飞星逐月阁里头除了少小姐，哪个姑娘不爱慕少阁主的？只是少阁主喜欢的是迷迷姑娘你，你应该觉得幸运才是。”
毛迷迷一点也不觉得，她不傻，江云书的心思她不是看不出来，只是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江家她开罪不起，沈奕她喜欢不起，她的人生前十五年从未出现过这样僵持的局面。
可此时这局面终究摆在了她的眼前，她此时不选，早晚都是要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