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一枚听罢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你你你！你快放我出去啊！放我出去！”他想着要爬到井盖处拍打，奈何水中吃不上劲儿，扑腾半天还是一只落了汤的狐狸。
阿霁翘着腿一脸自在，说不上的惬意。毛迷迷倒有些心疼起来，怎么说都是沾亲带故的，说出去还得叫他一声舅爷的，总不能让人家知道自己把舅爷给弄死了吧？这么想着，她又期期艾艾开口：“师父。”
“不许求情。”阿霁淡淡道。
毛迷迷刷一下闭上嘴，只能同情地看了一眼水井，不过那木质的井盖倒扣在上头，胡一枚自然也收不到毛迷迷这同情的目光。
阿霁慢声道：“锅里还煮着汤呢，迷迷你去瞧瞧，可别收干了。”
毛迷迷答应着，赶紧去厨房看汤，院里头便只剩下阿霁与胡一枚两个老妖怪，阿霁道：“死了没？”
“哼！我胡爷岂是这般容易便会死的？你想得美！”胡一枚浮在水里头哼唧道。
阿霁伏低身子趴在井盖上，小声斥责道：“我想得美还是你想得美？迷迷一个人在这村子里头孤苦无依过了十年，你这个舅爷人在哪里？这会儿得了柳卿卿的消息，你就屁颠屁颠赶来捡漏，什么祭拜先人，迷迷信你的鬼话，老娘可不信！”
她这一番话说完，胡一枚听得是心惊肉跳，他自问记性好，看过什么都记得住。这千百年来也不是没有被人指着鼻子骂，只这名叫阿霁的尸妖骂得和某人如出一辙，字字句句逼得他泡在水里头也直出冷汗。胡一枚抬起湿淋淋的袖子抹了把脸，可算有点好声气道：“姑娘，我跟你应当素未谋面吧？你何故如此针对我？我们在哪里见过么？”
“你不是上赶着要来拜会我么？”阿霁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井里好一通沉寂，胡一枚忽然嗷地一声惨叫：“你你你！你是卿卿？”
“怎么？我没死透你不高兴？”阿霁问。
“不不不！高兴！我高兴得很！”胡一枚连连点头道。
阿霁道：“听起来一点也不高兴嘛。”
胡一枚急得快哭出来了，柳卿卿这个人，最是喜怒无常，又好借题发挥，她活着那几十年真没少折腾他，他是真被整怕了！“卿卿，好妹妹，你看哥哥我泡在水里头，哪里还能高兴得起来啊？”
“笑。”阿霁道。
井盖底下便传来一阵比哭还凄厉的笑声，难听得阿霁直皱眉，她道：“要我放你出来可以，把内丹交出来。”
“不可啊！我的内丹两千七百多年，没了就全白搭了啊！”胡一枚哭声道。
“你想发死人财，我叫你发！交出来我就放你，不交你等着化成狐狸汤吧！”阿霁说着从边上够了块石头，堆在井盖上压结实。
胡一枚嘤嘤哭了半晌，忽然井盖边缘的缝隙里飘出一阵白光，阿霁探出尖尖手指，将那粒雪白的内丹抠了出来，方才将井盖一掀。
胡一枚喝了一肚子的水，加之又交出了内丹，浑身沉甸甸，刚爬出井沿，就一脑袋栽到地上，化成一尾巴掌大的雪白狐狸。
阿霁伸手捏住胡一枚的后颈，将他提在手里，这才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软巾替他搓了搓身上的水。
毛迷迷盛好热汤出来叫阿霁时，恰好看见她这么摆弄着手里的胡一枚，咦了一声：“这这这，这是什么东西？狗？”山里孩子没见过雪狐，胡一枚恨得直抽筋，要不是阿霁就站在跟前，他怕是要扑上去把毛迷迷的小脸蛋挠成棋盘：“什么狗！我是狐狸！”
阿霁捏了他一把，胡一枚吱嗷一声，又诺诺地不敢吭声了，阿霁笑眯眯低声说道：“不许告诉她我的事，好好装傻，不然我捏碎你的内丹！”
胡一枚含泪点头，毛迷迷才颠颠地迎上前来，好奇地看着胡一枚：“你瞧着跟花黎也没什么两样嘛，个头还没花黎大。”
“那个五百岁的小屁孩你提来做甚！我跟他不是一个级别的！”胡一枚叫道。
“嗯！”毛迷迷点头：“你个头没他大，这也没什么好说的嗷！”
胡一枚气得打了个喷嚏，再不肯搭理毛迷迷，缩回软巾里头生闷气。
阿霁道：“他现在弃暗投明了，你修炼期间若有什么要紧事，都可以使唤他。”
“咦？胡一枚不是我舅爷么，小辈怎么好使唤长辈呢？”毛迷迷道。
阿霁说：“妖精和人不一样，不拘泥于俗事礼节，不必觉得心里有负担，要是觉得过意不去，你喂他吃点东西感谢一下好了。”
原来如此！毛迷迷点头：“我拜托花黎做事时，也是要贡小鱼干给他，原来这么简单的！”
胡一枚躲在软巾里头听见阿霁扯的这一番狗屁理论，气得直咬住那块软巾磨牙，他胡一枚好歹行走妖界人称一声胡爷！哪里是给点吃的就能打发的？当他叫花子还是什么？
阿霁道：“道理就像养狗一样，要是不听话，往死里揍，揍到听话为止，这时候你给他点好吃的，他马上就会朝你摇尾巴了。”
毛迷迷使劲点头，胡一枚眨巴着眼，差点没又掉下泪来。
阿霁道：“去吃饭吧，师父给你舅爷擦擦水，等会吃完饭了休息一会儿，月亮出来时我再叫你。”
毛迷迷道：“师父你不进来吗？”
阿霁说：“院里风大些，我想吹吹风。”
毛迷迷不疑有他，独自进屋去吃饭，胡一枚这才问道：“你怎么变成尸妖的？这具肉身不是你自己的吧？”
“我借浮沉珠修炼，修为已可脱体，原身还在江家地宫里，江月这具肉身，是与我最合拍的。”阿霁道。
“只是你从此就要茹毛饮血了，还能修仙道吗？”胡一枚问。
阿霁道：“我本也没打算要再修下去，脱体附身后一直都在等机会离开江家地宫，只是没想到来救我出去的人，竟然是迷迷。”
胡一枚笑了笑：“这丫头性子迷糊点，但人可好了，你为什么不告诉她你就是柳卿卿呢？她五岁就没了爹爹，对自己娘的印象也很模糊，一直都是一个人，不可怜吗？”
阿霁摇头：“她知道了又如何？说实话，等浮沉珠之事处理完，我迟早是要下去陪秀才的，不管迷迷肯不肯，我都不会久留。”
“你这个人啊，以前就是个喜怒随心的人，怎地当了人家的娘，还这么任性？毛秀才已经死了十年了！还比不上毛迷迷这么一个大活人？她可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啊！”虽说胡一枚平日里也是坑蒙拐骗惯了的，也总被阿霁欺负惯了，但怎么说，也是兄妹一场，他总不能真的眼睁睁看着阿霁又做傻事。
“我本来就是个任性的人，你又不是没体会过。”阿霁说着，低头似在微笑，仿佛想起过往种种，她道：“我只是太想念秀才了。”太想太想，在地宫的尸山里，她每天每夜都记挂着他，不想他去得这般早，撒手丢下毛迷迷一个人孤苦伶仃。但当真要怪，还是得怪在她的头上，若不是她执意离开，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胡一枚哼道：“痴男怨女，我虽没见过这个妹夫，瞧着也是个痴情的人，你平日里谁的便宜都占，怎么碰上这毛秀才就脑子一团浆糊了？放着好好的仙道不修，要去死？只怕等你死了，才发现那毛秀才早已转世投胎！”
“那也是我自己该的。”阿霁低声说罢，拿软巾包了胡一枚的脑袋，替他搓了搓头顶上那撮狐狸毛。
此时此刻，正坐在屋内桌边的毛迷迷默默吃着桌上香甜的饭菜，全然不知站在院中之人，就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她吃完饭喝了汤，觉得身上热乎乎暖洋洋地，便揉着肚子进到院里看阿霁：“师父，我吃好饭了，饭菜还有多，舅爷要不要也吃点呀？”
阿霁道：“你舅爷餐风饮露，不吃饭的吧。”
“吃！怎么不吃？我吃！”胡一枚高声叫道，挣扎着从阿霁手里跳到地面，三蹦两跳进了屋，一下蹿上桌面，阿霁跟进屋里，教训道：“到椅子上去！”
胡一枚爪子还没够到盘子边，被阿霁吼得缩了缩，乖乖跳到椅子上，阿霁这才给他端了小碗的米饭，自己拿着筷子伺候毛迷迷这位舅爷用饭。
毛迷迷站在一旁瞧得新奇，怎么说胡一枚也是大妖怪，被阿霁三言两语教训得像个乖巧听话的孩子一般，说不新奇是假，她要说出去，人家也不会信呀！
胡一枚用饭时应当是极有教养的，即便是现在维持狐狸的原貌，吃饭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阿霁替他勺汤，胡一枚也安安静静地喝完，待到酒足饭饱，才道：“你打算怎么教我大侄女啊？”
阿霁收起碗盘淡淡道：“迷迷体内有些狐族血脉，虽然已经很淡了，但她对打坐修炼其实并不在行。”
“可是师父……我以前的师父说我进境极快啊！”毛迷迷道。
“修炼不光是进境快，你的进境太快了，自你修炼起，可有走火入魔？”阿霁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