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时,毛迷迷背着阿霁走到一处山坳口,阿霁懒懒地伏在毛迷迷背上,轻声道:“过了这儿就是毛家村地界了,你还认得路吗?”
毛迷迷摇头:“我从没出过毛家村,山窠窠里的路一贯都是认不得的,倒是在江家有些好记的屋子,路还认得些。”
阿霁笑道:“你这丫头记性像爹啊。”
毛迷迷咦了一声:“你说什么?”
“没什么,儿子像娘闺女像爹,从来不都是如此的么?”阿霁道。
毛迷迷却直摇头:“虽然我不觉得柳卿卿是我娘,可真要按你们说的,我长得跟她几乎一模一样,怎地会像爹呢?”
阿霁笑而不语,只点了点毛迷迷那翘挺的鼻头,催她往前。
这几日天气凉了下来,毛村长家里头忙着晒菜干囤起来好过冬。毛迷迷走的这段时间里头,他家儿媳妇终于带着孙儿回了夫家,毛明怎么着也是正当壮年的汉子,养了几天就能下地,不光把房顶修好,还在院子里垒了猪窝,前日刚从镇上抓来两头小乳猪,养到年关就能杀年猪了。
毛村长心里头惦记着那口猪肉,乐颠颠提着米糠拌猪食,正要去喂,毛虎一路小跑着到他家篱笆墙外:“村长爷爷!”
“哎!怎么了虎子?有事吗?”毛村长问。
毛虎指着村口的方向叠声道:“迷迷回来了!还带着个人!”
毛村长一听,老手一抖,木桶里的猪食溅出两点在地上,他为了养这两头小猪崽,还往里头掺了玉米粒,这会儿瞧着有点儿可惜,但还是摆摆手道:“行了行了,我这就去瞧瞧,你明叔在地里干活呢,我腿脚不便,你喊他一声就是。”
“哎!”毛虎点着头又一溜小跑去地里喊毛明,毛村长把猪食放好,正卷卷袖子要出门,忽然听见一阵小孩儿哭声,回头一看,自家孙儿正哭得起劲,赶紧上前去拍着哄着,儿媳妇跟儿子一块儿下地干活去了,他一个老的只能揣着个半大不小的娃一路艰难地挪去了村口。
毛迷迷背着阿霁从山路往下,一路上不停叮嘱阿霁不能吃人,不能害人,当着人面不能喝血吃生肉,阿霁听得两耳起茧子,也懒得再让毛迷迷背了,赶紧从她背上下来,自个儿朝着村口去。
毛迷迷见阿霁左耳进右耳出,心里又开始擂鼓,就怕阿霁疯劲儿上来大开杀戒,那罪过都得算她头上!她心里还能过得去吗!
阿霁独自走在前头,走了一段儿见后头没动静,转过头来发现毛迷迷杵在原地没走,便问:“怎么啦?”
“你先保证不会伤害村里的人!”毛迷迷虽然一见阿霁就有些犯怂,但她自小在毛家村长大,村里的人每一个都是她的亲人,如果阿霁要伤害当中的任何一位,她毛迷迷就是死,也绝不会答应!
阿霁挑起半边眉头,细细打量眼前的毛迷迷,她此时正是少女抽条拔高的年纪,但站在自己面前,还是矮墩墩地不够看。
毛迷迷确实长得像柳卿卿,可她的脾性却和毛秀才一般无二,一样的天真,一样的倔强。阿霁道:“我只吃修士和妖物,就算要害,也是头一个害你,你怕什么?”
“你真的不会动村里的人吗?我,我不是你的对手,你说话一定要算话啊!”毛迷迷期期艾艾着说道。
阿霁笑嘻嘻上前勾她下巴:“那可未必,你忘了,我可从来都是说话不算话的。”她说完见毛迷迷顿时变了脸色,又笑道:“算了算了,跟你开玩笑的,瞧你那个认真劲儿。”说罢又扔下毛迷迷,独自朝毛家村去了。
毛迷迷惨白着脸杵在路上,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阿霁虽然不会飞,没有灵力,却十分难对付,与人斗法更是出招狠毒。真要与她为敌了,莫说是江云书,就是来他十个八个卓不群,都未必是她的对手。在这种一边倒的情势下,不管毛迷迷是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她有置喙的余地吗?没有!还不都是阿霁一句话的事!
再说阿霁大摇大摆走到毛家村村口时,毛村长正揣着他孙子一路踉跄而来,见阿霁先是一愣,才有些不确定道:“迷迷?”
“您老糊涂啦?我怎么会是迷迷呢?我是迷迷的师父,我叫阿霁。”阿霁笑眯眯上前,顺手从毛村长手里接过娃,十分熟练地拍哄起来。
毛迷迷扁着嘴抻着脸赶到村口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她惊讶道:“阿霁!你会抱孩子?”
阿霁道:“抱孩子跟抱冬瓜也没什么分别,有什么不会的?”
毛迷迷把接下来要说的话一句句咽了回去,走到毛村长跟前道:“村长爷爷,明婶回家了?”
“你走没两天她就回来了,这会儿跟你叔在地里忙呢,说起来……你怎么一声不吭地就走啦!你叔急得三天没合眼!怕你被妖怪抓去吃了,怕你被人卖了当童养媳,你你你,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让人不省心呢!”毛村长好一顿数落,虽然年纪大了,但说话声音还是中气十足,能骂人说明身子骨还好着呢!毛迷迷安下心来,对毛村长道:“村长爷爷,这位是阿霁姑娘,这次跟我回来小住几天的。”
阿霁道:“你该叫我什么?”
毛迷迷老大不情愿地看她一眼,别别扭扭喊道:“师父。”
“乖。”阿霁说罢,抱着孩子就往村里去,毛迷迷见状赶忙上前紧紧跟在后头,生怕一个不留神阿霁就杀人,毛村长不明就里,但自个儿亲孙还在人手里,自然也是跟着走了。
毛家村不大,是个人口百来个的小村庄,由于周围依山傍水,甚少有外人到访,此时正是早晨,年轻人起得早,都在地里干活儿,待在家中做点细活补贴家用的,只剩下老弱妇孺,毛李婶在门前洒水扫地,见阿霁足下生风自门前走过,不由得站在家门口探出身子瞧,正巧碰上了后头跟着的毛迷迷与毛村长,毛李婶便一嗓子剌开唤道:“迷迷你回来啦!”
霎时间沿路的农户回家的回家,关门的关门。
毛迷迷不好意思地笑道:“是呀,婶子你这些天过得还好吗?”
毛李婶道:“好!好的不能再好!”话一说完,想起毛迷迷就站在跟前,又赶紧改口:“就是没见着咱们迷迷,想你得紧!”
毛迷迷道:“我也想婶子你做的菜,今天我就去你家吃饭啦!”
毛李婶抬手捧心,一脸吃痛地点头:“好好好!我给你做好吃的!”
毛迷迷心满意足而去,独毛村长会心地对毛李婶点了点头:“保重身体要紧啊,李家妹妹!”
毛迷迷跟在阿霁身后,见她始终向前,便叫住她:“阿霁,你要去哪里?”
“毛家村不是你的本家么?当然是去你家啦。”阿霁如是道。
毛迷迷快步追上她:“我家都多久没住人啦,你去不嫌脏嫌破吗?”
“更脏更破的地方我也待过,有什么好嫌弃的?”阿霁道。
“那……你认识路吗?”毛迷迷问道,阿霁忽然停步,将手里的孩子递给毛迷迷:“我还真不认得,你带路吧。”
毛迷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把那刚被阿霁抱睡着了的孩子吵得哭将起来,赶紧又拍又哄,等哄睡了,才道:“你不认识路就别走在前头嘛,村长爷爷都跟不上你。”
阿霁道:“这村子就这么点大,他早晚跟上来。”
“你好像很心急。”毛迷迷一针见血道。
阿霁不置可否地转过身去:“赶紧带路!”
毛迷迷偷笑着继续朝前走,不得不说阿霁这人真是会找路。毛秀才家住在毛家村最深处,离后山小竹林最近,离村口最远。说好听点是清幽,说得难听,那就叫阴森。
自毛迷迷失去双亲后,毛秀才家就成了村里头年纪轻的孩子探险的地方,常常有人朝屋里扔石头或是泼水的。毛迷迷自从五岁起,便见一个揍一个,见两个扁一双地教训这些孩子,随着年纪渐长,逐渐成了村中一霸,同辈的孩子见了她屁都不敢放一个,哪怕毛迷迷离开毛家村这么久了,那屋子里头也不见多块碎石的。
毛迷迷带阿霁走到家门前,虽说对阿霁是没有什么没底气的地方,但要请她进家门,毛迷迷还是臊了起来。
这么多年了,她本以为第一个来的人会是沈奕,想不到竟然是阿霁,也不知道沈奕挨了那么一下,现在还好不好。
“这儿就是我家了,屋子破陋,你要嫌弃的话,就睡竹林吧。”毛迷迷道。
毛迷迷说是屋子,但映在阿霁眼里的,也不过是堵土墙,外头的柴门没有锁,半开着露出里头简陋寒酸的屋子,朽木烂地,非破陋二字能概括之穷酸。但阿霁却出奇地露出一个微笑来,她道:“有房子不睡,我睡什么竹林呀?”说着上前,轻轻推开另外半扇柴门,谁知那半扇柴门只是笃在地上装装样子的,阿霁一推,便将那半扇柴门推翻在地。
“家里是该修修了。”毛迷迷点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