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真是下得去手啊,为了一件死物,犯得着赔上全镇人的性命?”阿霁似笑非笑道,她说话的语速极慢,仍旧一派慵懒姿态,但站在窗边旁观的毛迷迷却知道,事实上阿霁也没有什么底气,毕竟横在跟前的是天雷,她再怎么刀枪不入,再怎么金刚不坏之躯,只要她一朝未入化神期,便绝对没有与之抗衡的力量。
毛迷迷有些着急起来:“花黎,你让开,我要出去!”
花黎摇头:“迷迷,你这么着急,出去了也只是给阿霁拖后腿,不如待在屋里静观其变,既然有阿霁在,江云书不会轻举妄动的!”
毛迷迷脸上现出些焦虑的神色来,眉毛几乎结做一团,花黎知道劝她是没有什么用的。即便先前不管阿霁是不是柳卿卿,毛迷迷都不会扔下她不管,如今知道了,甚至还来不及叫一声娘,就要看着她站在自己跟前挡枪,于情于理,毛迷迷都不会坐视不管的。
似乎察觉到了毛迷迷的焦虑,阿霁忽然回头看她:“回去!”
毛迷迷低声唤道:“师父……”千言万语吐到嘴边,又忽然哽住:“娘!”阿霁这三年来,也没少操心过毛迷迷的事情,但她的确未曾想过,毛迷迷竟然会喊自己娘!她从来不是个称职的母亲,十八年前离开了毛家村,将嗷嗷待哺的毛迷迷扔给了秀才独自照料,全然不顾其生死。这么些年来,她一直都在想,将来有一天碰上了自己的女儿,该如何去面对?这个问题直到三年前她见到了毛迷迷起,才渐渐地自心底浮出水面。
事实上阿霁是宁愿死了,也不想与毛迷迷相认的,她自己一直都是很自私的,与秀才相恋之后,便一颗心全挂在他的身上,对毛迷迷,甚至可以说是爱屋及乌,当得知秀才已经入土为安时,阿霁甚至想过就此跟他去了,若非这世上缘分当真如此巧合,若非自地宫中将她救出的人便是毛迷迷,阿霁三年前就已经死了。
她泯灭的人性,因为与毛迷迷的这点骨肉亲情而被唤起,渐渐地开始忏悔,但若要重来一次,她仍旧不后悔当年所做一切!
是该有人来做个了断,但这个人,绝不该是毛迷迷!自己撂下的摊子,自然是要自己来收拾的!
阿霁勾了勾嘴角:“还是听你叫我师父顺耳一些。”
毛迷迷被她逗得破涕为笑,但心中苦涩难当,说也说不出口。
阿霁转向江云书:“怎么,你还不拿雷劈死我?”
“你以为我不敢么?只是想劝你乖乖交出毛迷迷,免得波及到无辜路人。”江云书道。
阿霁冷笑:“飞星逐月阁可真是慈悲为怀呢,我都要感动得哭出来了。”
“只怕到时候你想哭都哭不出来。”江云书说罢,到底将手中令旗一扬,霎时间九天雷暴云集,在空中盘旋如同无底旋涡一般,中心正对月姑家中。
引雷令因其杀伤力过大,漫漫仙途之中鲜少被用来参与实战,但此令一出,不死个百八十人,是绝对不会罢休的。莫看雷霆酝酿缓慢,一旦成形,不将目标打成焦炭,绝不散去!
阿霁面上一贯镇定,轰隆的雷声几乎盖住了她的说话声,但江云书离得近,借着她的口型,仍旧依稀辨认出她说的话来:“你中计了。”
“什么!”江云书脸色大变,却见阿霁冷不防一掌击实,被她大力推开,随即院门彻底闭合,一道银光划过,屋中众人只觉眼前一片白茫茫,再睁眼,却已到了另一处空间。
此间天空终年暗紫,月色妖冶如噙血,毛迷迷在这儿待了三年,再熟悉不过,她道:“这里是妖界?”
比她反应更快的是花黎,他嗖一声蹿出了窗户,却见外头一片荒凉,阿霁并没有跟随前来,他们不知道被传输到了妖界的什么地方。
“柳卿卿精通阵法,原来她早就做好了准备。”沈奕喃喃着说道。
毛迷迷冲出门外环顾四周,除了嶙峋怪石与枯木,再没有多出一人来。
阿霁留下了,独自一人,面对偕同前来的江远山和玉虚。
江云书到底还稚嫩,受她一掌,早已陷入昏迷之中,若不是江远山赶到得及时,这儿子怕是又要保不住了。
“多少年的恩怨了?江师兄,大师兄,我要这么叫你们,可你们哪里有点兄长的样子?”阿霁似乎喃喃自语般说道,江远山没有回答,玉虚保持沉默,两个加起来超过一百岁的男人,站在这个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女子面前,莫名地感到心虚。
“住口!你已经不是聚华凝气派的弟子了!”玉虚呵斥道。
阿霁搓搓掌心,她虽像活人,但略微有些发暗的肤色,和青白的双手昭示着她早已死去这个事实,留在地宫中那具躯壳,不过是留了一口气的残躯,她曾想过要如何报复的,可如今看来,一切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死去的人再不可能活过来,活着的人却沉浸在恩恩怨怨之中不能摆脱,她对玉虚似笑非笑般说道:“不再是聚华凝气派的弟子?你忘了历代掌门皆传位于掌戒弟子?我十五岁起掌戒,却被你一个贼字栽赃逐出师门,从此背离正道,你好意思说我不再是聚华凝气派的弟子?这难道不是你一手造成的?”
玉虚颤抖着胡子,嘴唇蠕动几下,终究没有再反驳她,最不愿提起这件事的人,是他才对,何其丢脸!何其卑鄙!但为了当掌门,卑鄙无耻一点,也不要紧!“是又如何?难道盗取浮沉珠的人不是你么?”
阿霁道:“是我拿的,我原本只是拿去救命,用完会还,可你们有给过我机会解释吗?我自问从无偏颇,什么都学会了,却偏偏学不会做人,整个聚华凝气派,怎么就偏偏得罪了你?”
玉虚冷笑:“怪只怪你锋芒太露,我不将你压下去,日后哪里还有我的立足之地呢?”
这话说得倒是理直气壮,阿霁竟无从反驳,只剩下一阵疯笑,似乎又恢复了刚出地宫时的癫狂:“你这话说得也在理,正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是我傻,合该有此下场!”
“既然话已说开,是不是该把浮沉珠交出来了呢?”一直照看着江云书的江远山忽然开口。
阿霁看向他,摇头叹息:“浮沉珠在不在我身上,你不是最清楚的么?我原身还在地宫里,你从头到尾搜了多少遍,搜出什么来了么?”
“既然不在你身上,也不在毛泠墓里,那一定是毛迷迷!她人呢!”江远山疾声问道。
阿霁摇头:“你问我就一定要告诉你了么?我已经将迷迷送走了,我之所以留下来,就是要跟你们将此事了结!”
江远山正要开口,却听玉虚笑道:“你未免太过狂妄了点!雷劫马上就要落下,你躲得过去么?”
“我躲不过去,也要拉着你一起扛啊!”阿霁笑着答完,忽然欺身上前,与玉虚缠斗在一起,江远山恐他二人误伤江云书,将他带到远处安全的地方安置好了,才要起身去帮着对付阿霁。但他刚要站起,衣服下摆却被江云书拉住:“父亲!”
“书儿,你伤着呢!别说话!等爹拿回浮沉珠,自然会救你!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江远山道。
江云书痛苦地闭上了眼:“把毛迷迷找来,我要见到她。”
江远山摸了摸他的顶发,他当年虽未娶柳卿卿为妻,但一生之中最欢喜的事情,就是有了一双儿女,虽说对江云书苛责了点儿,可他终究是个当爹的,哪儿有父亲能真忍心看着子女受苦的?他并非铁石心肠,江云书和江玉妤是他的掌上至宝,只要是子女提出的要求,哪怕是天上的星星,当爹的也要给他摘下来!“好!我把她带回来,你等着爹!”说罢,他忍心转身,走向远处的战局。
寻常修士飞升渡劫共有九重天雷,引雷令旗召集的天雷则比之少了两重,有七重,在这七重天雷基础上,又稍逊色三分。但即便如此,常人也受不住一道天雷的。
阿霁与玉虚打得不可开交,她倒是泰然若之,可玉虚却心慌意乱起来,他一身修为已臻化境,却不想如今的阿霁竟然也能与自己打得平分秋色,若寻常时候碰上这种状况,只要江远山鼎力相助,自然不会落败!可眼下天雷在即,人长眼,雷击可不长眼!落地虽然只朝目标去,但阿霁实在缠他死紧,不容他有片刻喘息的机会。
若再不想办法脱身,那自己这几十年也算是白修了!玉虚想罢,手中佩剑斜刺向阿霁面门,却被她并指接下,软剑极软,随着阿霁手中弯折,便调转剑锋直指玉虚本尊,惊得他一阵后退,连带着阿霁也跟着一起移出数十丈开外!
“孽障!你还不收手!”玉虚大喝道。
阿霁眉峰不挑一下,闻言只咧嘴笑道:“有大师兄陪葬,我一个人下黄泉,倒也不寂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