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尽
雨城城主2018-04-12 13:233,625

  空油桶在燃烧,衣物,包包,书籍,相册,笔记本,统统一件件丢了进去。

  女孩弯腰,将空行李箱扣好,提起。

  “需要帮忙吗?”展玉出现在身后,他看着女孩忙碌的身影。

  女孩将行李箱放在油桶边缘,然后松手。名贵的行李箱掉入汽油桶,并没有很快燃烧起来。

  “毁灭这个‘我’,交给我来做。制造新生的 ‘她’,交给你来做。”

  长舒了口气后,女孩转身走向展玉。

  “你说的是真的吗?”展玉注视着燃烧的油桶,突然问了一句。

  “什么真的?”长发女孩停下脚步,站在展玉面前,两人之间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壁垒。因为对于展玉而言,这个女性太不可琢磨,太神秘,两人之间根本没有建立起心理医生和病人之间该有的信任。

  “你要失忆的原因,那场车祸。”

  展玉等待着答案,而长发女孩只是直视展玉的眼睛,沉默良久。两人彼此之间像是都包含了万千心事,却都没有说透。

  “是。”女孩把目光投向天空。这边,湛蓝透明,云淡风轻。

  “你骗我不要紧,我只希望你不要骗‘她’。”展玉同样抬头,看着升起的黑烟窜入天空。这边,黑气浮动,飘逸扭曲。

  过往,已烟消云散了。

  Candy看着水杯,那里面的水透明清澈,非常好看。

  展玉玩转着手中精致的玻璃杯:“你的家人在一次车祸事故全部罹难,你虽然幸存下来,却因此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

  只看见展玉打开一瓶洋酒,酒瓶子不住冒烟。他将烈性干邑注入杯中,丢进冰块。

  Candy的大脑闪过一连串画面,她看到长发的自己正做出一连串恐怖行为。

  她掀翻了桌上的物品,玻璃杯在地上被打碎。

  她对着镜子不停怒视着,然后忽然掏出一把匕首插在镜子上插碎,划下,对着破碎的镜子发出凄厉恐怖的惨笑,镜像扭曲。

  她将一整瓶未知药瓶打开,大把大把将药片塞入口中咀嚼,药片在她嘴边断裂,掉落。而她眼神可怕的将那些药片嚼碎,吃下。门口的医护人员冲入房间,强行控制住Candy,并试图扣出她嘴里的药片,长发Candy挥舞四肢肆意疯闹,尖叫、反抗,最终又喷吐出药片,大声嘲笑着四周的人。

  灯光闪烁的医院走道里,穿着病服,头发蓬乱的Candy扶着墙往前走,吊瓶在地上拖动,发出刺耳回荡。Candy不停向前走,看见窗外的红色月亮以后,发出惊恐尖叫。

  一连串记忆残片在她脑海闪过,身处展玉家客厅中的Candy视线不断摇晃,产生错乱感,当她稍微清醒时,发现展玉喝完了第一杯酒,开始倒入第二杯。

  “创伤后应激障碍,英文简称PTSD。病人的大脑会不断的读取以前可怕的回忆,并且放大,就像魔咒一样终生追随。”更多的冰块掉进去,沉入杯底,缓缓浮起。

  展玉继续转动着杯子,杯中的酒和冰块不断摇动。随着展玉的叙述,恐怖的片段再度侵袭了Candy的大脑,她双手按住太阳穴,闭上眼想要驱逐这些记忆,却更深的陷入回忆中。

  “这个世界上每天都在发生交通事故,在中国,每五分钟就有一人因车祸死亡。”

  展玉举杯,酒杯摇晃,像是在庆贺。

  “我还会不想起以前的事?比如又出了车祸,或者,遇见以前认识的人?”Candy冷冷的问着,似乎死亡的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人。的确,现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和她有关联的生物,就是眼前这个带有几分神经质的病态心理医生。

  “你并不是因为车祸失忆的,而是这场车祸给你照成了PTSD,严重困扰着你的生活。我用的也不是心理治疗,而是用微电极对神经环路靶点进行直接破坏,恢复的可能性是零。”

  展玉浅饮,皱眉,酒太刺激,太浓烈。但酒,可以让他淡忘更加不堪回首的过去。

  Candy沉默片刻,颤抖着拿起水杯,用力抬头灌下去,试图用大量的进水来压抑自己的感情起伏。喝完水,她无助地握紧水杯蜷缩在沙发上,低声地:“我多大了?”

  展玉把酒杯放在桌上,然后给Candy倒酒:“大概有22。”

  Candy苦笑着用力点头:“Candy是我的本名?”

  展玉:“是你为自己起的名字。而你的本名,我也不知道。”展玉拿起Candy的杯子,往里面倒酒。“不来一点吗?这种酒叫做失忆,是我专门为你调制的,我很喜欢。虽然说刚刚经过手术的你,以及在服用精神药物的人,绝不能喝酒。但对我而言,这根本无所谓。”

  展玉往杯中放了冰块,推向Candy:“全部喝完吧,你会喜欢的。”

  Candy拿起杯子,看着冰块在杯中沉沉浮浮,然后一口气将酒喝光。她闭上眼,紧紧握住杯子,感觉酒精的灼痛。

  正是这种灼痛,让很多人感觉自己还活着。

  是的,她活着,以Candy的身份,而以前那个人,连名字都已死去。

  展玉将一份文件放在Candy面前:“这有两份合同,一份是你手术前就签好的,而另一份,失忆前的你希望由你来签。

  Candy看着那两份合同,看着下面署名的字迹,其中一份有,一份没有。

  Candy把头转开,脸上带着深深的痛苦。

  展玉:“手术后我给你注射了微量的镇定剂,好让你保持情绪稳定,现在药效似乎过去一些,你要接受现实,调整心情。”

  展玉轻轻掰开Candy紧紧握着杯子的双手,握住她的腕部转过来,Candy左腕上的皮圈饰物轻轻滑下。Candy发出一声惊诧,她发现那个皮圈遮挡着她左手腕上一道触目惊心的刀伤。

  “要删去记忆并不难,难的是如何让失去记忆的人能够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如果得不到幸福,忘记和不忘记有什么不一样?”

  展玉拿起遥控器,对着电视机按下去:“所幸,你想的很周到。”

  打开的电视机里浮现出画面。

  那是一个小型花园,好多漂亮的花朵开放着,摄像机被丢在地上,所以拍摄的角度也有些奇怪。镜头正前方有一只可爱的白色小狗欢快的跑过来,不停舔着镜头。

  有个身影追上来,抱起那只可爱的小狗。小狗仍旧舔着女孩的脸。

  “哈哈哈哈!别舔啦火锅!”摄像机中的长发女孩开心的笑着,紧紧抱着小狗,然后将小狗对着镜头。女孩拉起狗爪子,对着镜头摇摇,然后用自己的脸贴着火锅的脸,对着镜头嘟起嘴。“来,火锅,对未来的我打个招呼!”

  长发女孩将火锅放在地上,火锅立刻围着女孩团团转,显露出十分可爱的样子。女孩拿出香肠逗弄狗狗,然后把香肠丢开,小狗上去啃着。

  火锅,多神奇的人才会给自己养的狗起这种猎奇的名字。

  长发女孩拿起地上的摄像机,对着自己的脸拍摄:“Candy,和玉医生相处的好吗?他是一个好人,也是全世界最棒的心理医生哦。你一定要乖乖的听他的话,他会帮你渡过这段刚刚来到这世界上的日子。”

  长发女孩的情绪渐渐由喜转悲:“不要怀疑什么,你的记忆不是被谁拿走的……答应我,不要再让那些过去吞噬你的生活……你要开心,我的Candy……生日快乐,生日快乐Candy……”

  电视画面再度停下,展玉快步走到遮盖着厚重窗帘的落地玻璃窗前,用力扯下了窗帘。

  如同舞台升幕般,外面强烈的阳光照射进来。强光让Candy忍不住将脸扭转过去,她紧闭着眼睛,用手抵挡着炫目的光。略微适应后,她小心翼翼的放下手,看看了外面盛大的私人花园。在花园的正中是个漂亮的小型喷水池,有只白色小狗正在那里欢快的蹦跶着。那正是视频中那只叫火锅的博美犬,幼小,洁白。

  Candy被这场面吸引,她慢慢站起来,光着脚丫慢慢朝前走去。Candy在门口站住,迟疑的扶着窗口,注视着整个花园。

  阳光照着她线条优美的小腿。她支起左脚,略一迟疑,终于迈出了大门,融入崭新的世界。

  Candy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外边的一切。花园里种植着各种鲜花,明媚的阳光洒满草地,小狗在不远处独自玩耍。她慢慢走下台阶,走到花园中。小狗看见了Candy,立刻立即兴奋地吠叫着,摇着尾巴朝她奔过来,围着Candy轻吠。Candy有些不知所措,她蹲下身,抱起火锅。火锅在Candy怀里兴奋地大口喘气,不时伸出舌头舔Candy。Candy露出了难得的欣喜神色,她摸着火锅,将这小小的生命紧紧拥抱在怀里。

  电视里的视频继续播放着——

  电视中的Candy:“我选择死亡,是为了你的新生。吹掉那些蜡烛,许个愿吧……好好爱自己,不要去寻找已经删除的痛苦,你一定会得到幸福的……”

  录像中的Candy伸出两根手指,微微侧身,将V字手势横放在左眼。

  播放结束,画面定格。

  Candy坐在紫色花丛中抱着火锅,展玉推着一辆装着蛋糕的小推车走过来。上面的蛋糕精美无比,还燃放着烟火。

  Candy转身正对展玉,放下火锅,不解地看看蛋糕,又看看他。

  展玉走过来深情捧起她的右手:“happy birthday。”

  太阳正在两人中间,阳光模糊了两人的轮廓,展玉对着Candy的右手吻下去。

  那一刻,Candy的心灵微微颤动,她似乎第一次有了活着快乐的感觉。感受到光、感受到色彩、感受到生命、感受到甜蜜,感到到了爱。

  以后的日子,会是怎样?不管了,忘掉过去的晦暗,忘掉未来的不可捉摸。今天是我的生日,是我降生的第一天。我要,为自己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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