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北城下雪下得很早,曾允一个人在以前和祁至苼一起自习的教室里自习,那个朝南的四楼的教室安安静静的,依旧像去年一样只有五六个人自习。
曾允坐到那个靠窗的位置,将专业核心课的书都摆在这儿,透过大玻璃窗看着窗外大雪纷纷,教室里仿佛只有空调的声音。
她打开日记本,“去年一起自习备考的人今年不见了。”
是真的非常讨厌这种心痛的感觉了,曾允蹙眉,一不小心打翻了自己的笔袋,一支支笔一骨碌儿全滚到了地上,她心烦意乱,弯腰去捡笔。
雪白却又带着一点点破旧之感的墙壁角落里,那行入木三分消瘦有力的小字映入眼帘——祁至苼和曾允迟早会在一起的。
她怔住,恨不得立马把祁至苼揪过来让他回心转意。
“祁至苼,我想和你说清楚。”曾允发了一条短信给祁至苼,下定决心,如果祁至苼不回应,她就去堵他,考研教室也好,寝室楼下也罢,就不信遇不见祁至苼。
“好,蔷薇咖啡店,晚上六点。”
曾允心中惴惴不安。
晚上六点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曾允打伞从二教赶往蔷薇咖啡店,赶到的时候落了一身雪,撑伞的手都冻僵了。透过半雾的玻璃门,曾允看到祁至苼坐在靠着墙壁的位置上,手里还捧着一本书。
她推门进去,祁至苼朝她示意,脸上波澜不惊。曾允在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有恃无恐的人成了祁至苼?过去他小心翼翼地走着每一步,步步为营的是自己,如今他们仿佛换了个位置。
“喝点什么?”祁至苼问。
“拿铁。”
“一杯拿铁一杯美式,谢谢。”祁至苼对服务员说。
他没有注意到曾允很冷,也没有关怀一下。
“学长,”曾允望着他,仿佛望穿秋水,“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开门见山,反而杀了祁至苼一个不防。
他有些手足无措,一颗心像是悬在悬崖上,眼神里有一只闪躲的小鹿,害怕曾允这个猎人拿着枪瞄准。
“如果喜欢,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如果不喜欢,当初要死要活追我是几个意思?”曾允又问。
服务生把咖啡端了过来,曾允抬头一瞥,竟然是林落。带着尴尬,她又把厌恶的眼神瞥向别处,林落瞧了一眼祁至苼,继而端着空盘子又走了。
“喜欢你是真的,不能在一起,原因我不能说。”祁至苼一手捧着咖啡,一手用勺子把拉花搅碎。
“到底是什么让我们不能在一起?”曾允抓狂,到底有什么原因?“你家里人觉得我配不上你?还是因为你觉得对不起纪子轩?”
“不是我家里人的原因,也不是纪子轩的原因。”他的爱情观里,这些根本就是次要。
“恐怕是因为吕濛雨吧?”曾允又想到了这个女人。
“不是,”祁至苼摇头,“你别乱猜了。”
“我偏不,除非你和我在一起,不然,我要是知道了原因……”曾允一咬牙,“谁也别想好过。”
祁至苼错愕,他这是第二次看到如此强势的曾允。第一次是为元溪出头,在换届选举的时候强势地和林娴娴斗争,这是第二次,第二次曾允竟然是为了他……
“你不是这样的人。”祁至苼否定。
“你以为你多了解我啊?”曾允忽然间鼻子一酸,“你要是了解我,会这样伤害我么?你比景萧还过分。”
“对不起,曾允,我真的无奈。”
“那你要我等你多久?”曾允看着窗外的雪,纷纷扬扬,一年也不过如此而已,大不了就是往下等,等到她毕业,等到他们都在结婚生子的年龄,甚至等到以后若干年岁月。
她从来不知道一语成谶。
“别等。”祁至苼很认真地回答她,“曾允,会遇到更好的。”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曾允告诉他。
“我不是你的沧海,也不是你的巫山云。”祁至苼神色黯然。
一颗破碎的心,如何指望重新拼接。
“我懂了。”曾允看着他扑朔迷离的眼睛,“你这样的人,有恋爱洁癖对吗?交往过的人绝对不会再交往?”她想到了林娴娴,明明两人仿若天作之合,但最后分手后怎么着也不会在一起。
祁至苼无语,“你别猜了,不是这样。”
“祁至苼,你信不信——”曾允下定狠心,“我和喻秋楠交往!”
祁至苼一瞬间错愕,感觉全世界的冰雹都砸向他,“曾允……”他的嘴唇动了动,心脏仿佛窒息了一般。
“祁至苼,我真的做得出来,如果你不给我个解释的话。”
祁至苼近乎崩溃。
“他上次要和我在一起,我拒绝了,但是,”曾允看着祁至苼一言难尽的面部表情,终于感觉这下自己掌握了大局,“如果不愿意说,没关系,我和喻秋楠在一起。”
“你不可以玩弄别人的感情。”
“那你凭什么玩我?”曾允恨恨地说,“你玩弄了我的感情,那我就玩弄你最好的朋友的感情。”
“你……”
“怎么?你觉得他会拒绝我吗?”其实曾允说完这句话以后心里就没底了,那天喻秋楠弄明奇妙地说了句“我们在一起吧”之后,却并没有了任何进攻的想法,甚至后面就直接放弃了,她根本猜不透喻秋楠飘忽不定的心思。
祁至苼畏缩。
“你好好想想,说,还是不说。”她有一种逼良为娼的感觉,曾允一下子觉得,原来祁至苼内在还是有点软萌的,仿佛被她霸凌了一般。
祁至苼摇头,“你别干这种事情,不然我们俩真的完了。”
“这么说,如果我不干这种事情,我们就是还有机会咯?”曾允一下子又变得俏皮起来。
祁至苼哑口无言。
“如果这样的话,也行啊,只有最后能在一起。”曾允抿了一口咖啡,俏皮地朝祁至苼眨了眨眼,祁至苼不禁想到初见曾允的时候,她那般温软却骨子里调皮。“学长,那我收起刚才的话,什么时候你想通了,我们就继续在一起。”
“别闹了。”祁至苼的眼神闪躲,朦胧中他好像从来不认识这样主动又热情的曾允,“期末了,你好好复习。”
他说完就要离开,曾允按住他的手,正襟危坐,“祁至苼,考研的话,你想考到哪里?”
她的手冰凉冰凉的,试图从祁至苼的掌心里汲取温暖。
他微愣了一下,薄唇紧抿,只是看着曾允,“就在这里。”
曾允咧嘴大笑,“这么说,我们还可以一起多度过一年咯?”
她仿佛对未来充满太过美好的憧憬,仿佛一眼万年,她和祁至苼还是一对璧人。
“学长,孔明灯会飞上天空,愿望会被实现,白色墙壁也会记录岁月,也能梦想成真。”
祁至苼不懂曾允的意思。
“我看到了你去年在墙上的话,一年过去了,那行字还在那里。”曾允攥紧祁至苼的手,不让他挣脱,“我大一那年的圣诞节,孔明灯上你的话我也记得。”
“那你写了什么?”祁至苼问。
“我什么都没写。”曾允回答,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她用绿色荧光笔写得那行“那我们就一辈子好朋友”被自己涂掉了。
祁至苼轻扬嘴角,“谢谢你曾允。”
谢谢你让我知道,你也爱我。
他抽回手,还是转身走了。
曾允愣在原地,怅然若失。
走到台前结账的时候,曾允瞥了一眼林落,还是忍不住和她说了句话:“快考试了你还上班吗?”
“当然,不然试没考完人没钱吃饭。”林落的回答冷冷的。“我可不像你,为了爱恨情仇还能来咖啡店喝咖啡。”
曾允后悔和林落的对话,她就应该知道林落是一个怎样的人。
祁至苼害怕曾允真的会找上喻秋楠,而他更担心平日里看似冷漠又不近女色的喻秋楠会答应曾允,他惴惴不安地找到喻秋楠。
“你什么事这么急着找我?”喻秋楠问祁至苼。
“那个,曾允要是要你做他男朋友,千万别答应。”祁至苼有些慌张和无措。
“什么意思?”喻秋楠提防,“她为什么会找我做男朋友。”
“反正,你千万别答应。”
“因为你么?”喻秋楠反讽,“你就宁愿拖着她也不给她自由?”
祁至苼一怔,“你误会了。”
但是原因,却又好像说不出口。
曾允没有做这样的事,就算她和祁至苼一辈子都没有可能,她也不会去找喻秋楠做男朋友然后来激怒祁至苼。
这样会毁了所有,包括祁至苼苦心孤诣建立并且巩固的和喻秋楠的友谊。
直到这场期末考试结束,曾允的生活依旧一成不变,祁至苼还是不愿意理她,喻秋楠依旧高冷,她和寝室的关系依旧紧张。
寒假临走前,曾允特地跑到她自习的教室里,用磨砂纸轻轻刮掉了那一行字。
“祁至苼,你真是全天下最坏的笨蛋。”曾允重新写上一行字,她知道也许这样的涂鸦行为并不好。
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能在北城到海城的高铁上遇到喻秋楠,去年下高铁的时候,喻秋楠亲自毁了她和祁至苼的曼妙友谊,这次再次遇见她,曾允的心惶恐,还会再惊起怎样一番风浪呢?
什么都没有,平静。喻秋楠甚至没有和别的乘客换位置来坐到曾允身边。
抵达海城高铁站以后,他轻而易举地赶上曾允又帮她拎起了行李。
曾允受宠若惊,“谢谢学长,不用的,我自己可以。”说罢,她急忙抢回自己的行李。
“好吧。”喻秋楠也没有拒绝。
两人沉默。
忽而,喻秋楠又开口,“曾允,如果我和祁至苼的关系并不好,你只能挑一个,你会选他对吗?”
他这么聪明的人,不会不知道这场追逐战里,祁至苼早就胜过他一大截了,只因祁至苼更早喜欢上曾允而已。
曾允有些不解,更多的是吃惊,他和祁至苼的关系不好?他和祁至苼的关系,不是已经好到如同亲手足一般么?连阿龙想插进来都没成功。
可是她不敢问,什么也不敢说,在喻秋楠面前,她依旧畏畏缩缩,生怕做错一点点事情。
“我不懂你的意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二选一。”曾允摇头。她恨不得现在立马回到家里。
“没事,我就问问。”喻秋楠好不容易露出一点笑容,但三秒后又消失。
好在回程的公交不是同一辆,曾允一个人回到狸猫巷子,今年冬天放假放的有些早,曾爸曾妈还没有下班,曾允没有家里的钥匙,只好站在门口等着。
冬天冷的很,她裹紧了自己的羽绒服,景萧从屋里走出来,朝曾允喊道:“曾允?你回来了?”
“嗯。”曾允平平淡淡地点头,时间真是个奇妙的东西,短短一年而已,她再次面对他竟然一点儿感觉也没有了。
景萧看着曾允被冻红了的鼻子,她一下子瘦了一些,却也好像长大了一点,再没有大一时的稚嫩,反而更加知性,他不知道曾允的这些变化是由何而来的,却又对这种变化欣喜若狂。
“要不来我家坐坐?”景萧问。
曾允立马摇头,她不要去,再也不会去。“不,谢谢。”
他走上前,“曾允,你现在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我们之间没有什么误会,也谈不上原谅不原谅,过去的事就过去了,现在这样不也挺好吗?你我都相安无事。”曾允微笑着说道,仿佛两人关系很好一般。
景萧有些不自然,“嗯,好,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的关系对吗?”
曾允微怔,怎么可能?他们根本就回不去了。“嗯。”曾允扬起嘴角。
曾爸回来的时候,景萧已经回到家里了,曾允一进门就打了个喷嚏,之后便是感冒发烧,足足折腾了一个多星期。
她故意拍了自己的体温计发给祁至苼,没想到祁至苼根本就没有回复。曾允觉得尴尬,原来自己一厢情愿是这么一件难堪的事情。
“祁至苼我告诉你,如果你不回复我,我就烦死你。”曾允有些怒火,不过相隔千里,她能烦到祁至苼的,也不过用手机而已。
“祁至苼!回我!”又是过了四个小时,曾允真的要被祁至苼气到发飙。
“你还好吧。”祁至苼问。
曾允差点没激动地从床上摔下来。
“你刚才为什么不回复我啊,我以为你真的一辈子都不想理我了呢。”曾允心里觉得委屈。
“不好意思,在学习。”祁至苼回复,他本想斩断两人之间抽丝剥茧的一点点关系,却发现,只有曾允一旦主动一点点,他的城池就一片沦陷,万劫不复。
曾允这才想到,祁至苼开学就大三下学期了,他竟然真的已经在备考考研了。
她烦躁地关掉手机,不能影响他学习,可是不用手机联系他,自己心里又不舒服。
真诚地喜欢一个人的感觉真的很难受。
在和曾爸曾妈吃饭的时候,曾妈一脸狐疑地望着曾允说道,“小允,你知道景萧去了北城吗?你们俩是不是又重新在一起了?”
“啊?”曾允突然停下筷子,“他去北城了?他什么时候去的?”
“你不知道吗?”曾妈忽然有些后悔对曾允说这件事了,“他大四实习,去了北城,貌似也在京北区。”
“哦……他没和我说这事,我……不是很清楚。”曾允不知为什么,有些心塞。
下午等到曾爸曾妈都去上班了,曾允才来到景萧家门口,敲了敲门。
好在是景萧开的门,他有些诧异,但眸子里似乎更多的是惊喜,“曾允,你怎么来了?”
“嗯。”曾允低头。
“进来说吧。”景萧盛情邀请。
“不了,”曾允连忙摆手,“就在这儿吧,我听说你去北城实习了。”
“呃……”景萧有些尴尬,“我没打算告诉你的。”
“为什么?”曾允无奈,为什么他还要千里迢迢地追来却又好像不带一丁点干系?
“没有为什么。”景萧不愿说。
曾允立马能明白,他要是不愿说,不开口,曾允这辈子也别想知道什么原因。可是傻子想也能想得到,是因为她,不然就是因为苏婉。
“我现在,已经有了新的男朋友了。”曾允对景萧说,“我们,不会有可能的。”
“是那个你经常提起的学长?叫……祁至苼?”他的记忆力好到曾允目瞪口呆。
“嗯。”曾允点头。
“我没想过打扰你,祝你幸福。”景萧的面部表情带着一丝痛苦,目光在曾允身上流连忘返,“你看,我都在北城呆了半年了,也没干扰到你,不是吗?”
他的话语里仿佛带着一丝妥协和害怕,曾允有些诧异,“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事,我能理解。”景萧笑,“不过,他貌似对你并不好吧。”
曾允抬头,一丝惊讶,“什么?”
“演唱会,我也去了。”景萧有些哽咽,“我看到你了,一个人。”
“哦,那天他有事。”曾允替祁至苼掩饰,刹那间,她发现自己现在也变得会说谎了,而且脸不红心不跳,和过去的自己一点也不像了。
“是吗?曾允,新的恋情,为什么选择卑微的一方还是你?”景萧有些心疼她,他原以为那个男生会对曾允千倍万倍的好,每天陪在她身边,可是当他看到曾允那天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体育馆外面的长凳上,一个人从七点等到了十点多,他心里比谁都痛苦。
曾允遮掩,不愿多说,“那个,我先走了。”
临走前,她想了想,又回头问,“你下学期还在北城实习?”
“嗯。”景萧回答,“如果考核不出差错,直接留在那里了。”
“哪家公司?”曾允问。
“蓝海音乐。”
曾允懵懵懂懂,回了家,她想,怎么可能会出差错呢,景萧那么优秀,海城大学的学历都已经足够他在北城混下去了。
两人平日见了面,会寒暄微笑,却总是隔了一层,景萧直到,这就是曾允,一旦关系破裂,便别想指望回到原点。他甚至傻傻地问过自己,要是知道曾允是这样多过往毫不客气的一个人,她向他表白的时候还会接受她么?
新年的时候,曾允给祁至苼发了句新年快乐,附带着一句“今年我依旧喜欢你。”
祁至苼看到的时候,心里乐开了花,但还是冷冷淡淡地回了一句,“同乐。”
她想起去年祁至苼喝酒壮胆给她打了个电话,于是她打开手机,径直拨通了祁至苼的电话。
“呃……曾允?”祁至苼很快接了电话。
“嗨,学长,新年快乐,我还是觉得祝福这种话用言语表达比文字好,告白也是。”
“哦,新年快乐。”祁至苼笑。
忽然沉默,曾允心血来潮打电话,但却并不知道该说什么。
“曾允,你们家那边的手工切片糖味道很好。”祁至苼开口。
曾允恍然想起来,去年开学的时候,她把曾妈悄悄带给她的一袋手工切片糖给了祁至苼。“哦,是吗?那是我从小到大最喜欢的糖了,你最喜欢什么口味的呢?”
“草莓。”祁至苼回答。
曾允在电话那边笑开了花,“哈哈哈,祁至苼,你也喜欢草莓啊。”
她感到庆幸,他喜欢的竟然是和她一样的口味。
“嗯。”祁至苼也笑,“真的,草莓味很好吃。”
“今年还要不要?”曾允问。
“不了,别麻烦。”祁至苼回拒。
零零散散地又聊了些别的,可能是因为这一通电话还比较顺利,曾允和祁至苼一连聊了好几个小时。
直到最后曾允想起来,才对祁至苼说:“学长,我前男友来北城实习了。”
那边突然沉默了下来。
“我之前也一直不知道,是后来我爸说的。”
“哦。”祁至苼回答,“曾允,如果他是个好选择……”
“他不行。”曾允打断他的话,“祁至苼,我真的有一辈子非你不嫁的冲动。”
“……”祁至苼沉默。
“好啦好啦,开个玩笑,就这样,我等会还要睡觉呢,晚安。”曾允迅速挂掉电话,她生怕祁至苼再说些什么话来打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