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春华晨起时芳华苑內尚且静悄悄的,不多时才听到隔壁下人房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披了件小衣站在窗下细听,才知是芳华苑明怡娘子房里伺候的临帖和描红两个小丫头正在一处说小话。
“小娘子真是可怜,昨儿又哭了整整一夜,好容易哄睡下了,这会子才算是清静了。这都连着几夜没能合眼了,在这么熬下去,就是铁打的人都经受不住。”描红叹道,“你说这芳华苑的主子整日里又哭又闹的,饭食进的也不香,国公夫人头先还能惦记着来劝两句,现在瞧着都几天了,国公夫人连面儿都见不着。要我说,阖府里最可怜的就是小娘子了。”
临帖捧着绣绷子,满面的惋惜之色。“谁说不是呢。起先小娘子定的御史台的官老爷家的婚事,怎么看怎么般配。临近婚期了,国公爷这说悔婚就悔婚,硬是叫小娘子配了个不知名的大户人家。现在好了,那订了亲事的郎君死了,小娘子如今年岁渐渐上去了,京里哪里还有人家敢娶小娘子为妻,绕着走都来不及。要是我,我也整日里以泪洗面了。”
二人皆幽幽叹息。赵春华却是暗暗记在了心里,宇文明怡临时悔婚这一茬在国公府里人人皆知,只是鲜有人知晓这后来订的人家到底是哪家。“死了?”赵春华轻轻嘟囔了一句。
宇文都护将书案上的所有奏报尽数扫到了地上,“废物!”一行人将头皆低了下去,“是属下护主不力。自打荣庆帝驾崩的消息传到弘州,主子就将弘王府护得水泄不通。属下原想着弘王有此戒备想来定是万般周全的,便每日只在弘王府外巡戒。万万没想到荣庆帝的人竟能潜进弘王府的护卫军中,属下回身护主之时,主子就已经被荣庆帝的人趁乱杀了。”
“你们这些废物!我花了多大的心力把你们送到弘州,你们就给我带回来这么一个消息,连杀害弘王的人都没瞧清楚,你们竟还有脸回来给我回话?”
为首一人站了出来,“国公爷,弘王临终前交代,荣庆帝死定然不会放过弘王,只求国公爷能继续弘王的遗志,扶持先帝一脉,重用赵家。弘王还特别交代,教坊司的张倩浓乃是可用之人,还请国公爷好生照料。”
宇文都护听后冷笑,“如今弘王人都死了,还什么扶持不扶持的。另立新皇乃是皇族宗室的事,岂是我一个外姓臣子能左右的。至于赵家,有太后在后宫坐镇,只要赵太后一日不倒,赵家就在朝中稳固如山,又何用我来关照?”
那人闻言一惊,“国公爷,弘王自始至终都相信国公爷是可信任托付之人,您怎能说出如此无情之语?”那人身后众人皆是满面惊愕之色,不为别的,只为那弘王曾亲口言说虢国公是亲厚之人,如今看来却是弘王看错了人?
宇文都护思忖半晌,“你道荣庆帝一死,先帝一脉便能趁机上位吗?荣庆帝钦点了方家那位小侯爷监国,连带着酆都卫这等权力都交到了定西侯的手中。皇族宗室饶是能有站在弘王这边的,只怕有这位定西侯在一旁虎视眈眈,只怕先帝一脉,再无出头之日。这等情景,你叫我如何扶持?”
难道,就再也没有办法了吗?
正说着,书房门外忽有人高声通报,“国公爷,那教坊司的张行首又来了,说是她手中或有国公爷感兴趣的消息。”
“成亲?”宇文都护皱眉,“荣庆帝的国孝期未过,那定西侯素来忠勇,又怎会趁着国孝成亲。”张倩浓从袖间摸出一封书信,“弘王的事情我已经打听清楚了,跟方家那位小侯爷脱不了干系。如今定西侯正是如日中天之时,皇族宗室皆以他马首是瞻,三法司中又有酆都卫同他沆瀣一气。国公爷虽有国公身份,却是手中无有差遣,调不了兵,唤不动文人。若是国公爷想为弘王报仇,唯今之计,只有从这位小侯爷身边的人下手。”
宇文都护接过书信一观,正是方家之前托官媒何大娘送给元家的婚书。
“元家?”宇文都护摸了摸下巴,“这个姓倒是有几分熟悉。”好像是在何处听闻过,却是想不起来。“张行首是想叫我以这位元家小娘子为质,引出方家小子。‘引蛇出洞’倒的确是一处妙计。”
张倩浓连日为着弘王的事情奔波,满面的倦色,“只要能为弘王报仇,遑论使计,就是亲自手刃了这个姓方的都行。”张倩浓素日里端的是沉稳端庄,如今露出一丝嗜血的模样,倒是叫宇文都护心头一跳。
赵春华托词身子不适,同交好的丫头轮了值,待无人看守的时候,换了衣裳从后角门临近小筒鼓巷的院墙翻了出去,谁知刚一落地,便见元姒一脸惊诧的望着她。
“你……”元姒十分讶异,“春花姐姐这是作甚?”原本瞧着是个娴静的小姐姐,但看着刚刚翻墙而过的矫健身姿,怕是个高手才对。
赵春华来不及同元姒解释,“我有话问你,希望小娘子如实回答。”元姒有些懵,“不是,发生何事了,若是能帮上忙的,我一定尽力。”
“小娘子可是姓元,要与定西侯成婚的那个元家小娘子?”元姒点点头,没错,是她。
赵春华见状,只觉头大如斗。刚刚她伏在虢国公书房外听闻了虢国公要对定西侯动手,却是定西侯身边护卫如云,却是疏忽了元家小娘子这里漏洞连连。只怕过不了多久,元家这里就会被虢国公的人包围,得想个法子尽快同知定西侯前来相救才是。
“小娘子听我说,你现在快些换了我的衣裳往兵马元帅府去,就说宇文抵沪那个老匹夫终是忍不住要对方家动手了,叫他千万小心。你这些日子就呆在兵马元帅府中不要走动,宇文都护也盯上你了,只怕你的处境比侯爷还不好过。”赵春华一股脑的交代完,元姒仍旧有些发懵。
赵春华急道,“小娘子,你发什么愣呢?我所说的,你可都记下了?”元素你似乎有些接受无能,“等等等等,春花姐姐不是虢国公府的人吗?你……”
忽然,元姒福至心灵,“你是方家派去的探子!”
“我的身份容以后再说,现在小娘子需要尽快去兵马元帅府把消息传过去。虢国公已经听闻了侯爷与小娘子的关系,只怕就要先从小娘子身上下手。万一小娘子出了事,就相当于侯爷被人绊住了手脚。万一侯爷投鼠忌器,岂不是多年的布置就要毁于一旦。”
元姒点点头,“我记下了,这便去。”
——
元姒换了赵春华的衣裳,扮作虢国公府的丫头,目不斜视的出了小筒鼓巷,心里却是不住暗自盘算着。
赵春华是方安晏的探子这事儿元姒觉得有待商榷,毕竟赵春华自己说是方安晏的人,没凭没据的就让元姒信她怕是难度颇高。况且元姒向来是个慎重的,宁愿自己多一层保障,也不愿盲目信了旁人造成不可挽回的失误。左右思量之下,元姒拐进了一处成衣店中,将身上虢国公府丫头的衣裳换了下来,另买了一顶帏帽将自己的面容遮挡严实,这才一路朝着顺天街的兵马元帅府去。
殊不知她从成衣店出来,正与虢国公府派来的人马擦肩而过。那些人直奔着小筒鼓巷而去,元家如今空无一人,赵春华还得尽快返回虢国公府,只有隔壁黄家住着的董顺还在临窗苦读。
虢国公府的人扑了个空,自是不甘心,正遇一个闲汉在元家门口打转,为首一人眼神一凛,下面立即有人会意,将那闲汉押解到了领头人脚前。
“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回答一句不知,我便在你身上割下一块肉,什么都不说,我便白刀子红刀子出。只有说出我想知道的,我就放你走。可听明白了?”
闲汉忙不迭点头,“大爷,您问,您问。”
“这户人家的人都去哪儿了?”
闲汉正欲回答“不知道”,忽见那人手中抛着一把匕首,刃上闪着靛蓝的光芒,似乎是抹了毒,若是见血封喉的剧毒,岂不是一刀子下去就丢了性命?
到口的“不知道”三字硬生生吞了回去,转而眼珠一转,“回大爷,元家白日里就无人在家。元爷要去衙门里当值,小娘子在兵马元帅府里做厨娘,一大早便走了。”
为首之人嗤笑,“不是说这家小娘子跟人订了亲事,这马上都要成婚了,怎么可能还往外跑?”
闲汉吓了一跳,“这,这事儿您得去问元家的人,我就是一个帮着跑腿的,多了的打听不出来啊!”
“那就是不知道了?”为首之人冷笑,手中的匕首朝向一转,对准闲汉的心口正要落下,忽听门外传来声响,“慢着!”
众人皆转头朝着声响之处望去,一顶帏帽将来人的身形面容遮了个严实,不是刚刚同他们擦身而过的元姒又是何人。
“我就是这元家的人,你们不是想找我吗,放了这个大叔,我跟你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