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宇文皇后的这一胎月份大了,太医饶是使遍了法子,也没能找出突然血崩的原因来。太医院上下个个人心惶惶,唯恐一着不慎,惹怒了今上。无奈之下,太医们将目光都投向了太医院的赵院正。
赵院正是赵太后母家的子侄,能入了太医院当上这个院正,也是赵太后在后面多方支持的结果。赵院正也是别无他法,只得托人往太后的慈宁宫递了牌子。
赵太后今年五十有六,保养得宜的模样跟宇文皇后都是不遑多让的。见到自家的子侄低眉垂首的进来,还未说话就先笑了起来。“这不是凌清家的小儿子嘛,今日怎得来哀家这里走动?”
凌清是赵院正父亲的字,赵太后一时显出如此亲昵的态度,颇让赵院正有些不适。“回太后,臣此来乃是想讨太后娘娘一个示下。”赵太后端坐在美人榻上,身后垫着迎枕,姿态格外娴姝端庄。“你为的是皇后的事情来的吧。”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的语气,向来皇后宫里的事,赵太后全然知情。
赵院正心里有些打鼓,“正是。今上只催促着太医院的人保得母子平安,但现在情况看来,这大小只怕都保不住了呀!”此言一出,赵太后还未有所表态,赵院正自己先打了个寒噤。但凡只要想到皇后娘娘和肚子里的那位一去,今上盛怒,整个太医院恐怕都要为那母子二人陪葬。
“慌什么,”赵太后端起放在手边的茶盏,“皇后如今还吊着一口气,你们就只管找上好的药给她灌下去,吊着命,顺顺利利的把孩子生出来,其余的就都是她皇后的事情,关你们太医院什么事。”
赵院正一时没听懂赵太后的意思,不免有些发愣。
赵太后轻叹,怪道赵家这些年一代比一代落败,到底是后辈一代比一代不如了。赵院正将赵太后的话反复揣摩,突然灵光一闪,却又顿时浑身冷汗涔涔。
太后与今上不和,这是宫里人都心照不宣的事。毕竟赵太后的亲生儿子原本是最有利的顺位继承人,如今却在异地做着闲散宗室,而过去一个闲散宗室居然登上了龙庭,一朝改头换面成了今上,任是谁,这口气只怕都是不顺的。
可让赵院正万万没想到的是,赵太后居然对皇后和小皇子出了手。
“怎么,还没明白?”赵太后笑意吟吟的看着赵院正,“怪不得凌清总说他这儿子性子软,你呀,不像是赵家人。生就了一副好心肠,也不知是喜是忧。”
赵院正做了一揖,“臣,明白了。”这本就是今上和太后的博弈,他们在中间就是颗可以随时被弃用的棋子,就连皇后肚子的孩子都是棋子,碍了事也是要被除去的。赵院正出了慈宁宫的宫门,反手一摸,背后湿冷一片。
太医还在皇后宫里,尽力帮着皇后吊着一口气。众人见赵院正回来,纷纷求救的眼神望着他。赵院正摆摆手,“去把我收进库房的那棵老参拿来,熬了参汤先给里头的主子用了。”有医童领命而去。那些太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院正,可是太后那边说了什么?”
赵院正坐在外间的圈椅上,“你们想法子给皇后催产,不管怎么样,先把那东西取出来再说。”院正用“那东西”来称呼皇后腹中的胎儿,饶是再不济的人,也都听出了话里话外的意思来。既然太后都发话了,太医们也就不用有所顾忌,该察看参汤的查看参汤,该准备催产的准备催产,而后跟守在宫外的女侍官吩咐了,去找两个经验老道的稳婆来。
方府在宫里的人也听说了皇后宫里的情况,忙不迭的往宫外方府里递了消息,还有人特意往方太妃宫里也传了消息。方太妃正在侍弄她宫里的两盆兰花,听闻皇后小产了,也是颇有些惊讶。
“这么急?今上身边的人都还没打点好,慈宁宫里的那位就迫不及待的出手了?”来传消息的是一位宫里的老人,曾在方太妃身边做过掌事的女侍官,现在只在宫里的杂役局里,负责洒扫皇后宫附近的庭院。
那老侍官佝偻着腰,“奴婢也见太医院的赵院正中途往慈宁宫那边去了一趟,回来脸色瞧着就不太对劲,想来也是知道了什么。”方太妃一直没停下手里正在侍弄的兰花,“也难为那个赵院正,他们赵家瞧来瞧去,也就这个赵院正还算是个正经人,其余的,没几个能瞧得上眼的。”
老侍官微微一笑,“能入得了太妃娘娘的法眼,想来那一定是惊才绝艳的人才了。”说到底,能让太妃娘娘放在心底疼爱的,数来数去也就只有大将军家的小少爷了。
“行了,你起来吧。这事儿咱们就当看个景儿,说说就行了。赵家满门没几个好东西,宇文家也不是吃素的,咱们方家才不趟这趟浑水,就让他们闹去吧。”
方太妃身边的女侍官递了把剪刀过来,老侍官站起身来接了,帮着方太妃一起剪了两棵死叶。“太妃娘娘,近来大将军那边也没什么消息传进来,就连小少爷的消息都少了不少。”
往常的时候,就是小少爷在凤霞关多忙,每个月都还是有个报平安的书信悄没声儿的送进来,太妃娘娘每次拆信读信,都是带着满眼的笑意。这个月的信还没送到,就连上个月送信,都迟了好几日。
“想来是忙吧。”方太妃停了手里的动作,“修然年岁也不小了,做什么事他心里有数,不必事事都向我汇报。就是他家那个爹娘,实在是不叫人放心,跟他们提了多少次了,至今都还没给修然寻一门好亲事,反倒是我这个当姑姑的,操碎了心。”
老侍官轻笑,“大将军和夫人就是想管,也是鞭长莫及呀!再说还有娘娘您整日的这么大包大揽,大将军和夫人乐意当这个甩手掌柜,还乐得清闲。”
——
过了晌午,雪势稍稍小了一些,元姒坐在桌前包饺子,元爷爷就坐在屋里就着火盆埋了两块地瓜,一边看着元姒包饺子,一边细数从他往上几代的先祖们的光辉事迹。
“你爷爷的爷爷有个亲兄弟,以前也算是在族里顶顶威风的大人物,手中一把砭镰使得那是出神入化,再加上以前拜了个好师父,传了一身的武艺。那师父传他武艺的时候还问他,你打算寻个什么称手兵器?那老人家就说,我们元家有祖传的,说着就拿出一把砭镰来。那师父修的是剑道,结果竟然带出这么一个离经叛道的徒弟来,差点没把鼻子气歪咯。”
也不知道是屋子里的热气熏的,还是爷孙俩坐在一处说话的气氛太好,元爷爷脸上显出一抹红来,竟比往日看着都要精神许多。“这些还是我爷爷跟我讲的呢。这人老了,就喜欢想想过去的事儿。”说罢,抚了抚元姒的脑袋,“也幸亏我家四丫头年纪还小,这要是年岁稍大,许了人家,爷爷这些话都不知道该要找谁去说。”
元姒没说话,就只是跟着笑。她两辈子加起来活了二十多年,自打记事起就从来没有跟亲人打过交道。元爷爷今日的亲昵,倒让元姒反倒有些手脚无措起来。对别人来说,亲人之间的亲近或许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但对于元姒来说,却还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正在尴尬间,外头突然传来几声轻响,邻居家养的狗也跟着轻响汪汪乱叫,元爷爷眼神微变,顺手从炭盆边抄起一把铁钎,握在手里用以防身。这大过年过节的,外头雪还这么大,谁闲着没事儿干往他们这种穷人家里跑?
“是这儿吧?”元姒听到屋外有人说话,但声音不大,听不真切。包饺子的手微微一顿,停下来也跟着元爷爷目不转睛的盯着门口。“好像都在家,但怎么没声儿啊?”元爷爷撩着棉布帘子往外头看了一眼,白茫茫的一片,却没看到刚才说话的人。
来人撩了帘子准备进屋看看,元爷爷就藏在门边上,正欲举起手里的铁钎将来人制服,结果就在元姒看清来人之后大叫了一声,“爷爷!”
元爷爷的手一顿,就看见顺子娘领着董顺,一脸惊恐的看着屋里的爷孙俩。
“你们,这是干啥呢?”顺子娘惊魂未定的坐了下来,元爷爷讪讪放下了手里的铁钎,给这母子俩倒了碗茶。元姒笑着给顺子娘和董顺找零嘴儿,“婶子别介意,我们还以为是家里遭了贼,也是吓了一跳。这是今年刚炒出来的米糖,特意往里面加了不少山货,您和顺子哥都尝尝。”
顺子娘平日里就对元姒十分照顾,眼下许久未见,邻里间那点子亲厚仍是未变,也是十分欣慰。“四丫头瞧着像是身子抽条了。比临走那会儿高了些许。”
元姒之前没董顺高,董顺虽说是哥哥,但平时全是元姒跟哄小孩儿似的哄着董顺。现在这么一对比,元姒好像快要赶上董顺的个头了,却是没什么可惊讶的。“婶子,姑娘家个子抽条早,过了年纪就不长了。顺子哥那是厚积薄发,您看着,没几年铁定比我高。”
顺子娘一手搂着元姒,揉在怀里直叫“心肝肉”。往日里顺子娘也是这般,时不时的还会逗上几句元姒,“四丫头,要不你给我们老董家当媳妇儿吧?”元姒顾左右而言他,元爷爷也是只笑笑不说话。顺子娘这么精明的人自然是也懂道理的,往后就再也没说过这话。
“我这次来,也不瞒元爷,青山村我是呆不下去了。我带着顺子出来,想在这县城里找份差事,今天来,就是想求元爷帮帮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