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安晏倒吸了一口凉气。弘王,自打今上登上龙庭,这个人几乎就成了个禁忌,根本没人敢提起!方安晏电光火石之间心念转了一圈。
“你确定,你没看错?”饶是方安晏,也不禁有些喉头发紧。元姒见两人的神色有异,吓了一跳,赶忙催促着二人进屋去说。“怎么可能看错,那时东宫太子待选太子侍读,我也是同先太子有过数面之缘的。”方南风苦笑。
方安晏摩挲着手心,有一个想法在脑海中呼之欲出,一时之间,他竟有些不敢确定,甚至说,有些怕了。
方南风“腾”的站了起来,“我这就去酆都卫查各处的奏报!”说着,大踏步的便要出门去。方安晏却端坐着没动,“回来。”
元姒不知道两人为何会因为“弘王”二字这么敏感,心里存着许多疑问,只是现在气氛实在不佳,不敢贸然开口。方安晏顾忌着还有女眷在场,实在不能自己乱了方寸,顿了顿缓和语气道,“酆都卫是要去查的,你现在先冷静一下。”
方南风闷着头,站在原处。“弘王同虢国公私下里会面,若是传了出去,那就是宗室私自结交朝臣,再加上一条无诏回京,谋逆大罪便是板上钉钉。你就没有探听到旁的消息?”
只见方南风摇了摇头,“国公府的人十分谨慎,聚华厅里不叫留人伺候,我跟着那些下人都被赶了出去,我这才寻到机会跑了回来。”方安晏细细思量,轻叹道,“先不要声张,待我明日去向父亲禀明此事,再行定夺吧。”
宵食用的稍晚,待上酒菜之时,屋里已经点起了油灯。往常时候元爷爷是决计不叫元姒点油灯,会觉得浪费油钱。今日方安晏和方南风一来,元爷爷居然不再心疼油钱,这叫元姒觉得十分不公平。
忆起之前在祁阳县上京的路途上,四人每日相见,如今回过头来,却已是身份有了云泥之别。元爷爷倒了杯酒,同方安晏举杯共饮,酒酣之际,二人就谈起了当初为何会离开祁阳县,毅然上京的京里。
“那姜知县将我祖孙扣押在县衙门里,受尽苦楚。如今正是他堪磨期满的时日,前些日子倒是听闻他的舅兄为他多处奔走,想来这会子该是有了个好去处,到旁处鱼肉百姓去了罢。”元爷爷无不感慨道。
方安晏彼时带兵驻扎凤霞关,正与那祁阳县令多有交集,“老前辈说的可是那姜文和?我记得那人当初是托了邓州知州的门路才得了一个微末小官。”且看祁阳县在他的治理下,日渐荒废,民不聊生,便知这个当地的父母官做的有多么不称职。
元姒在一旁默默吃菜,姜知县什么的都已经成了往事,细算起来,若不是姜知县,只怕他们祖孙俩现在还在青山村那么个穷山沟里窝着呢。要真是说起来,姜知县也算是“功不可没”。
方安晏一边听一边喝酒,时不时往坐在元爷爷边上的元姒瞧一眼。在昏黄的油灯映照下,似乎那个总是给他惊喜的小姑娘越发好看起来,尤其是现在低头敛眉的模样,说不出的乖顺,叫人心生爱怜。
元爷爷说了半晌,见方安晏心不在焉,眼神一瞥身旁的元姒,顿时明白过来。见酒席吃的差不多,那厢的方南风已经有了醉意,这才笑呵呵的问,“要不二位今晚暂且好生休息,时候不早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也不迟。”
就着昏黄如豆的火光遮掩,元姒红着脸跟方安晏告辞,托了这二人的福,今晚她要去别人家睡了。元爷爷先带着方南风去安置,方安晏落后了一步,同元姒并排行走。
“你,今晚在哪儿住?”方安晏半晌才憋出来一句话,叫元姒觉得有些好笑。“我住隔壁黄婶儿家,就是白日你来的时候,在我家坐的那个婶子。”说起黄婶儿,元姒猛然想起来黄婶儿托她说的昌哥儿的事。
元姒猛地转身,“你现在能和酆都卫的勾当官说上话的,是吧?”提点三法司,其中自然包括管辖酆都卫。方安晏点头,“那日在第一楼酆都卫的都卫指挥使也同我有些许交情。”
“那,能否求你帮个忙?那黄婶儿的儿子之前也是在酆都卫做执事官的,说起来也是有缘。”元姒凑近,将黄婶儿家的是如何托了鲁主簿的门路进了酆都卫,又是缘何惹怒了上司,被人停职遣返,悉数同方安晏说了。那方安晏竟是越听越皱眉。“你是说那黄婶儿的丈夫同鲁主簿曾是同袍?”
那日在大理寺审讯两位少卿,两人不约而同都提到了鲁主簿的同袍,难不成……
“那黄婶儿的丈夫现在可在家?”方安晏直觉自己找到了了不得线索,就像是在一团乱麻里找到了解开全部绳结的线头,只要轻轻一拽,所有案子就能迎刃而解。元姒皱眉,“这么晚了,而且听说这几日黄婶儿的丈夫都不在家,好像是出门做生意去了。”
黄婶儿的丈夫过去曾是个厨子,还是在第一楼做过学徒的厨子,这都是元姒以前从黄婶儿口中套出来的。只是元姒没想到黄婶儿的丈夫还当过兵,还曾和鲁主簿是同袍。元姒以手掩唇,“呀,该不会黄叔还和你们查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吧?”
方安晏摇摇头,“说不好,须得问过才知道。”这么一说,方安晏突然不放心叫元姒一个人去旁人家住,“要不……”元姒顿住脚步,望着方安晏。
“嗯?”
天边正挂着一轮明月,月光皎洁。院子里静悄悄的,连道声音都没有,元爷爷也不知道是不是和方南风一同歇下了,连屋里都没了声响。方安晏一咬牙,“你,一个人,要小心一点,夜里不安全。还有,盖好被子,别乱蹬被子,小心着凉。”
元姒瞧着方安晏期期艾艾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方公子,你是不是从来都没好好跟姑娘说过话?”可不是嘛,自小就跟随张天师上了龙虎山,山上就连猴子都是公的,哪里能有机会跟姑娘说话。下了山就直奔军营,每天面对的都是一群五大三粗的糙汉子,再加上自己那孤煞命格,哪个姑娘肯跟自己好生说话。
方安晏正色道,“男儿岂能沉浸在温柔乡里。”元姒“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没想到还是个古板的老学究哩!”方安晏不知道什么是“老学究”,但还是能意会到个大概。见美人展颜,方安晏心情也随之大好,“以前我觉得这样不好,但现在想想,跟姑娘说话也挺好,尤其是四姑娘。”
以前方安晏总把元姒称作“四姑娘”,兴许是以为元姒在家行四。“错了,我的名字叫元姒,褒姒的姒,父母只生了我一个,没有兄弟姐妹。”
方安晏皱眉,明明之前叫方南风去查的时候,带回来的消息是“元四”而非“元姒”。
——
穿越一事说来玄幻,但在元姒看来却也有理。人们常说穿越就是那些小说作者的意淫而已,并无真凭实据,毕竟古往今来这么多年,真的有人穿越成功过吗?元姒虽然学习科学,但也不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存在即合理”在哲学范围里解释得通。
但是元姒不知道该如何跟方安晏解释自己的来处,因为古代人对于新奇事物的接受能力比起现代人差的不是一星半点。你要是说穿越,现代人可能会想到受了小说的毒害,要是跟古人说穿越,他们就会以“子不语怪力乱神”或是外道邪说将你活活烧死。
元姒睁着眼想了大半夜,也就只能暂时将此事放在心里,留待以后慢慢找机会再说吧。只是她不知道,她能和方安晏在一起,可就是托了那些鬼神之说的福。要不是张天师摇头晃脑的那一通掐指乱算,什么命格,什么命盘、命理,可不都是怪力乱神之说?
第二日一早,元姒才刚起身,就听见外头院子里传来黄婶儿说话的声音。
“哟,这么早!公子是来寻四丫头的吧?”紧接着,就是方安晏那温润的声音,“是,我正要回家去,来同四姑娘说一声。”黄婶儿热情的邀请方安晏进门吃茶,方安晏也没推辞,径直就进了门。想来也是为了寻个借口,套一套黄叔的事儿。元姒暗暗留了个心眼儿,回头若是方安晏这厢不好询问,她兴许能敲敲边鼓,帮着多问出点消息来。
元姒一面挽发,一面走了出来。见方安晏神采奕奕的,便知他一夜好睡。方安晏一抬头,见到佳人挽发时露出的一截藕臂,白得耀眼,赶忙偏了偏头,“四姑娘早。”
这一偏头,就能清楚看到方安晏的耳朵尖上有了可疑的红。元姒发现方安晏这个少年果真是青涩,无论什么都要羞上一羞,害得她活像个调戏良家妇男的登徒子。
“方公子早,吃朝食了吗?这会子爷爷应该还未起,怎么这么早就要急着走?”话音刚落,黄婶儿这个热情好客的主人家就站了出来,“何必再回去这么麻烦,正巧,昨夜里你黄叔回来,这会子刚蒸好肉馒头,你们拿一些走,回去就不必再开灶了。”
二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的都读懂了对方眼里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