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德孤身一人瘫坐在了商场外的花坛边。即使隔着很远也能够闻到那股烧焦的味道。 他抬头仰望着满天的繁星,记忆的随便宛如风中飘散的飞絮一般。他忽然想起了一首古老的血族诗歌——
白昼苍茫,黑夜染殇。
十字之下,来日方长。
朝生夕丧,原无旧乡。
皆为所妄,绝不彷狂。
“我想起来了。”林德扶着自己的额头。
关于自己为什么会倒在别人家的门口。
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被认成女孩子。
自己为什么会从长达233年的沉睡中醒来。
那一幅幅画面宛如展开的画卷般,浮现在林德的眼前。
————【几天前】
潮湿的洞穴中闪耀着金属般的诡异光泽
钟乳石滴下的泪珠击打在饱含石灰岩的土质中,侵蚀且回响。
沉默的蕨藻寄生在腐尸指甲般的突兀岩石的表面,浓稠的黑暗之中,偶尔能够看一双双拥有鲜红双眸的蝙蝠起舞,发出的阵阵嘶声划破了溶洞中冷寂的空气。
嘀嗒的水声仿佛是沉溺者的哀叹一般。潮湿的空气带来的不安感,更是让人联想到了腐烂和诅咒。
深深浅浅,分布不规的水坑里清澈透明,甚至连一丝生命的痕迹都看不到。
自然而然,这种地方,就算有人死在了这里,也绝对不会被发现。
因为这种被遗忘的,被禁止的地方,根本不会有人接近。
所以,可怜的死者的孤独灵魂,也注定将囚禁于这个洞窟中一辈子。
永远不能安宁。永世不得翻身。
这就是自然所谓的寂静,一体且长远。
它们终归大自然所有,也属于每一个可怜人。
每一个对自己的一生感到了忏悔和无助的遗忘者
每一个对这个世界充满敌意又充满无奈的失败者。
每一个对无上信仰和荣誉信条坚定不移的殉道者。
这些坑洼连接着的水线则全部来源于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深泉。正是那诡异的泉水放射出不详的耀眼光芒,这溶洞才得以亮起来,刺骨的寒冷感,也来自于哪里。
以及冰冻。
泉水的上方仿佛亡灵聚集一般升腾起丝丝寒气,宛如鬼魂游荡。而泉水,宛如一张打磨透亮的明镜,更像没有坑陷的月亮。
美好的寂静,安详的和谐。
时间遗忘了这里,在这种环境下它们就像是流过耳边的音乐一样。
但是今天,原本该继续演奏的时光的镇魂曲却出现了一丝杂音。
很小很小的一丝,几乎听不见。
—平静的湖面居然掀起了一丝波澜。
微风?
这么密封的溶洞,是不会有风吹进来的。
没等刚才的那一丝涟漪完全消失,又是一阵波澜袭来,并且变的越来越无规则,越来越混乱。
这波澜宛如不稳定的心电图一般,开始剧烈起伏。
紧接着是整个溶洞发出了痛苦的哀鸣声。
最终,整个湖面开始颤抖,溶洞也掉下树根钟乳石表示节奏一同。
【BOOM!】
一阵巨大的爆破声从溶洞外传来。
其带来的巨大冲击力直接将深泉炸出了晶莹剔透的水花。
但是伴随着越来越大的扩散作用,原本只飞溅起来的水花的深泉瞬间变成了喷泉。高高喷射而出的水浪瞬间让深泉见了底,湖底,是一片毫无生气的石灰色。
不过奇怪的是,这平整一体的石灰色泉底上。
居然有着一个类似于生物附着过的痕迹—一个长着双腿双臂一个脑袋的生物、貌似在这里躺了很久。
水花从高空落下,再次充满了深泉。
【BOOM!】
没等水面完全恢复平静,又是一阵爆炸声传来,水花再次被这冲击喷送上了高空。
可是这次除了由于巨大冲击力和水花撞击而断裂掉下的石钟乳之外。
貌似有个奇怪的东西从水花中蹦了出来。
那貌似是一个肉色的,长着四肢和一个脑袋的奇怪生物。
【啪唧~】
一种极不令人愉快的声音从溶洞传来。
像是用脸着地一般。
—一个双足双臂一个脑袋。
并且浑身赤裸的生物,死鱼一般趴在了深泉的岸边。
为什么要说死鱼呢?
因为离水的鱼好歹会弹跳自己的身子用作最后的挣扎。
而这个奇妙的生物,仿佛是脑筋迟钝,又像是直接被炸死一样,趴在了岸边。
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再接近点看,那个生物居然长着人类一般的面孔。
光滑的肌肤。
纤细的身躯。
淋湿后依旧松散明亮的黑发。
以及………
全身的赤裸。
不过幸运的是这个倒霉蛋是脸着地,露出的部分也只有背后。
刚才那震耳欲聋的爆破声逐渐消失。
钟乳石也停止了掉落。
溶洞重归于寂静。
唯独这个可怜的生物,依旧是死鱼一般趴在岸边,毫无作为。
连最基本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嘶~嘶!”
一群好事,嗜血的蝙蝠机制地躲在了阴暗处,先是逃避了刚才爆破带来的冲击力。
再来是为了等到风声退去。这样,他们便成群地过来围观这被炸上岸的,可怜的“死鱼”然后实现它们的目的…
这群蝙蝠的翅膀大概能将一个成年人的脑袋完全包裹。
这也是为什么这个溶洞除了蝙蝠没有任何生物的原因。
很快,这群贪婪的捕食者锁定了他们的目标。
这个长期泡在水里的,浑身一丝不挂的家伙。
不过说来也煞是奇怪。
泡在水里这么么久,不但身体没有发胀,更可怕的是,居然还渐渐有了呼吸声。
虽然一开始很微弱。
但逐渐变为了很快的喘息声。
可是那呼吸声的主人依旧紧闭着双眼。
依旧趴在地上。
依旧像个死鱼。
蝙蝠是可很具有智慧的生物。原本准备扑上去攻击猎物的他们在看见猎物还活着之后,很有耐心地伏击在一旁的黑暗中,悄悄地等待着那一时机的到来。
而那快速的喘息声逐渐平静,却缓缓变成了常规的呼吸声,这转变就像是落水后再浮出水面一般。
从头到尾,这个趴在岸边的倒霉蛋表现出的样子,丝毫不像一个落水者。
或者说,他根本不是一个落水者。
单单从他被炸出水到现在的表现,谁都能推测出一个道理:
这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但起码蝙蝠们能确定的是,这是个连挣扎都不会的大型目标。
“嘶!”
他们开始在黑暗中煽动那躁动不安的双翼,宛如恶魔一般,快速向那趴在地上的可怜人发动攻击。
先是一只。
紧接着是两三只。
接着便是一群。
成群结队的蝙蝠形成了一股黑色的旋风,贪婪地卷向他。
或许不要一分钟…或许过几秒,他就会成为这群吸血恶魔的盛宴。
—一具被吸干了血的尸骸傀儡。
【咔—】
像是噬咬,又像是断裂的声音突然在这一阵黑色的旋风中响起,他那些贪婪的嘶嘶声格格不入。
蝙蝠们得逞了吗?
不。
它们又一次退到了暗影之中。
因为它们发现了一团比自己更大的暗影,而最开始发起进攻的那只蝙蝠,现在却被牢牢地抓住了。
被某种生物用五个指头… 牢牢地抓住。
据说蝙蝠最高飞行速度能够达到160千米一小时,换句话来说就是一秒44米,如此高的速度可以让他在捕食中永远占有先手的权利。
可是现在呢?
它深陷这巨大的、恐怖的魔爪之中。
—就在刚刚。
那具在它们看来丝毫不会抵抗的傀儡,那宛如死掉了一样的新鲜尸体,就在一瞬间完成了抓取和站立这两个动作。
仅在一瞬间。
当然蝙蝠们很快发了另一件事,一双狰狞的,暴戾的,充满杀意的瞳孔正在注视着它们,那瞳孔,正是和他们一样的,殷红的血色…
那双巨大的手掌最终还是将自由归还给了那只蝙蝠。
而自己,却握紧成了拳状。
拳头的主人,眼神中透露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怀恋。
但更多的是落魄失望的哀伤。
黑色的蝙蝠在暗影中翩翩起舞,将这突然自寂静深渊之中醒来的未知之人包裹住, 就像是加冕仪式一样,环绕着他的身体飞行,宛如一阵黑色的龙卷。
被包裹在里面的人轻松的扭了扭脖子,鲜红的瞳孔闪了又闪。
他在确定这到底是不是一场梦。
“我…苏醒了吗…”
他转过身子,凝视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一切都是那么令他熟悉,那张嘴巴,那挺鼻梁,那双红瞳,以及那一头黑发,记忆的飞絮在脑海中发散开来。
仿佛昨天发生似的。
最后的血族。
万人的军队。
五国的战士。
五名勇者。
拙劣的演技。
当然,他也清晰地认识到了一个事实。
一个自己永远也不想接受的真相
—想永远摆脱凡尘俗事安息的他。
第六代魔王。
诺斯费拉图·莫里亚斯·林德伯格
再次苏醒。
尽管醒来的方式和样子不是那么严肃。
……不但被被炸出水
而且还一丝不挂。
他拧干了黑色的长发,使其散落在肩膀和背后。
“果然,他们还是想要杀掉我。”
“彻彻底底地…杀掉我。”
【BOOM!】
又一场突如其来的爆炸声令他彻底放弃了思考。
三次爆破,在短短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内发生。
原本象征着荣誉新生的光环也开始退散而去—飞舞的蝙蝠在一瞬间内化为了一阵阴风,快速向着黑暗处吹去。
“到底怎么回事!”
他愤怒地将醒来的第一次怒火发泄给了溶洞中的石壁,然而回答他的只有爆炸带来的四散的尘埃之外,就是自己孤独的回声,以及湿漉漉的头发的滴答水声
“已经这么久了…我作为一个魔王,从一开始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可我就必须要被杀死吗?!”
魔王在内心深处愤懑地倾诉着,愤怒紧锁了他的双眉,不公的条理与不甘在他眼中疯狂地燃烧,没有人会知道失败者的言语,更没有人会相信失败者的理由。
“就算我真的杀掉了哪些可憎贪婪的人类!又能怎样…!”
魔族的没落是注定的。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这是注定的道理。
他明白自己什么都做不到。一种颓废的冷静熄灭了心中燃烧的愤怒。他转过身,看着那潭发亮的深潭
再次沉睡已经不可能了。
“要回到…回到那么个世界吗…”
他低下了骄傲的头颅,看着潮湿的地面。
【咔啦~】
一层清脆的响声从他的正上方传来。
随之而来的是些许灰烬的颗粒,紧接着是爆射而出的光芒。
“……嗯?”
尽管是一缕缕,但也将足够他周围照亮。
魔王被沐浴在了神圣的光芒之下,仿佛古老预言中的故事一般。吸血鬼会在阳光下会灰飞烟灭的。
可唯独他完全不一样。
—他…第十三代诺斯费拉图,他拥有所有吸血鬼最为强大的战斗力,以及生存能力,学习能力,反应能力等。并且奇妙的是,这位魔王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在宁静的下午悠闲地漫步在阳光下。
他沉默不语,将视线从脚下转到了正上方。
那金色的光辉仿佛在呼唤他一般,命运的女神也似乎在他的耳边低声细语。
他缓缓地伸出了自己的手,仿佛在迎接将要到来的一切。
“命运呵……”
红色的双眸渐渐被放大。
“你也在垂怜我吗……”
【BOOM!!!】
又又又是一阵爆破声,从不知名的地方传来。
可是带来的冲击感的,依旧是脚下的土地。
但是我们的魔王,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光荣地站立在原地。
【咔嚓~】
一声清脆的崩裂声从他的正上方响起。
看来命运女神停止了她的逼叨,古老预言也被终结,这一响也将正在幻想的魔王拉回了现实。
“诶?”
仍处于恍惚的他下意识地吐出一个字,实际上他的意思是
“吸血鬼无主垂怜。”
接着彻底化成了两道巨大的金光,水潭反射出来的光辉与其交映着,将整个黑暗的溶洞瞬间点燃,光明占领了这里,驱散了黑暗。那些可怜的蝙蝠,此刻也像无头苍蝇一般。
至于魔王,他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一样,双脚像是被强力胶粘粘。
—一条新生的裂缝沿着洞顶开始向着背后的石壁扩散。
他的视线也跟着这条裂缝,渐渐地,他整个脑袋都向后忘了过去,以至于整个人的脖子旋转了九十度,直到他亲眼看见那条裂缝越来越大,裂开的痕迹越来越密集。
那些汇聚而来的线条宛如一副被利刃刻画而出的花纹。
【轰!!!】
果然不出所料。
石壁坍塌了。
坍塌所引发的一系列反应是令人措手不及的。
除了肆无忌惮的光芒,更多的是缭绕的烟尘,让人的肺部难受至极。 可是魔王依旧不动。
像个死鱼。
他扭着脖子,盯着身后发生的一切。眨都不眨一下。
直到自己周围的烟尘散尽。
不过幸运的是似乎依旧有一部分阴影眷恋着魔王的身体,只将他露出了一个脑袋。
而那些蝙蝠则拼命似的飞出了这个破碎的溶洞。
周围的空气再次被可怕的寂静所冷冻。
就连魔王湿哒哒的头发也不滴水了。
“安静了。”魔王虽然口中自言自语着。
可是身经百战的他此刻说出的那三个字的口气却是如此的怪异。他看到了什么?
也许他看到的东西会令他一辈子都难以忘怀。
地面。停满了奇怪机器的地面。他从未见过这些机器。
树。 在很远很远地方的树。周围的一切为什么只有土地?
人。就在面前的人。荒芜。
除了这些,什么都没有了。
这些人为什么一个个肌肉发达身体强健并且奇奇怪怪有可能随时对你说一句“乖乖站好”的样子?
更可怕的是,魔王发现他们统一带着黄色的帽子,穿着统一的服装。并且有的人手里拿着十字镐,有的拿着铲子,有的拿着喇叭和小旗子。以及一些他从未见过,但是从锋利程度和造型设计上上去就知道砍上去一定很疼的“家伙”
他们想干什么?
他们到底是谁?
我现在是在哪?
咋回事啊。
咋办啊。
咋弄啊。
面对着接踵而来的问题,魔王似乎一瞬间有些喘不过气来,连脸上更多的是几分慌张。
不过。
仍处于恍惚状态的他依旧下意识的大喊了一声,足以超过200分贝的叫喊声
—“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