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尼赛罗身边那一块块由方格组成的黑色地板像是活着的一般,上下浮动着,伴随着他的脚步,他最终站在了那一块区域的最中心的位置上,很快,周围的那些方块便逐渐向上浮动,那一整片区域的地板宛如上下彼此起伏的浪潮。
接着,在他的周围,矗立起了许多跟纯黑色的柱子,一种呈长方体,并且表面上萦绕着有绿色发光线条的柱子。
很快,从那些柱子之中,延伸出来了无数条细小的,漆黑的,像是某种动物的腕爪一般的东西,这些爪子在卡尔尼赛罗的身上游动着,就像是精巧的机械师正在拆解精密的机械元件一般,卡尔尼赛罗残破不堪的外套被那些手臂丢弃到了一边,之后再轻松地解开他的马甲和衬衫。
最后,一个看上去混合着冰冷的钢铁和血肉的躯体,便这样暴露在了整个区域的白色灯光下,让人觉得甚是不安。
那些机械手臂将他身上的金属部分一块块卸下,最终变成了几乎将他的整个胸口全部敞开的可怕程度。在那已经根本不是正常的生物的胸腔内,依旧有几根铮铮的肋骨,不过,那些原本应该呈现出惨白色的肋骨,依旧是那金属的灰色。那些金属肋骨保护着里面的重要器官,很显然,那颗心脏依旧还是普通的样子,正在倔强的跳动着,但是它的表面像是被隔上了一层东西一般,没有那种普通心脏该有的,纯粹的鲜红色,而是表现出出一种暗淡的色泽,仔细一看,便能发现,其实那颗心脏,虽然也是普通的样式,可惜在他的心房上,有一个像是鹌鹑蛋一般那么大的,蓝色的东西。
“已经成功了一部分了…”
卡尔尼赛罗闭着眼睛,静静地聆听着这些机械手臂在自己的心脏上面划过带来的,那极其细微,又混合着跳动的声音,“联结在了一起…我就能够拥有掌握命运的能力。”
他猛然睁开眼,看着那几根柱子的交接处所显示的投影屏幕。
很快,屏幕上的哪一个数字让他脸上的表情全无。
“联结程度—46%”
卡尔尼赛罗的神情立刻变得严肃了起来,就好像是自己的脸上突然结上了一层霜,他的嘴角微微抽动,好像正在为什么问题而感到矛盾。
接着,他很不情愿地将手一挥,投影的屏幕瞬间便消失不见,那些机械手臂也是如此,像是突然萎靡不振一般,停止了自己的检查工作,将那些从他身上拆卸下来的精密的机械零件,一个个重新装回它们原本该在的地方,最后再慢慢地回到了那些黑色的柱子之中。
那些黑色的柱子最后也开始缓缓下沉,只留下了一根,这一片区域的地板又重新回归到了最开始,那一副平静的海面般的样子。
而唯独留下来的那一根柱子,则像是柜子一般呈中心打开。
卡尔尼赛罗将自己的双臂放入那黑色的柱子中。
然后在一阵零件的咔擦作响之中,一条崭新的,闪着银色光辉的,全新的机械手臂,被他从那黑色的柱子中拔了出来。
接着,他身后空出的另一份区域的地砖又开始上下翻腾,像是在编制什么,卡尔尼赛罗漫步向前,伴随着那些上下起伏的黑色地砖。
沙发,椅子,茶几,酒柜,盆栽,书架。
还有一张纯黑色的桌子,上面最显眼的地方摆了一张照片。
他缓缓走到桌子前面,然后独自坐下,将两只手交叉在了一起,身子弯的很低。
可是,他又突然挺直了身子,将桌子上那张镶嵌了黑色框架的照片一把手抓了过来,接着,像是在用显微经观察物品一般仔细,而有精准地看着那张照片。
照片上,一个蓝色的长发少女,大约有十七来岁的样子笑得非常开心。
在他的旁边,也是一位蓝发的少年。
他们俩紧紧地将手臂牵在了一起,而那位少年,更是伸出了自己的右臂,将少女揽入怀中,像是要保护她一般。
“我的…妹妹。”
卡尔尼赛罗睁着眼睛,带着颤抖的语气,缓缓地说出了这句话,整个动作就像是机器人一样僵硬。
他最终还是将那张照片慢慢地放回了原处,而且动作非常轻巧,生怕将那张照片打碎了一般,更仿佛他手里面刚才拿起来的并不是一张具有回忆性质的照片,而更像是供奉某个神明的器物一般。
“它在逐渐占有我。”
他看着自己桌子上那深邃的黑色,自言自语道。
“难道这…这就是所谓的代价吗。”
从地板的另一端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同时还有一句带有抱歉性质的话语。
“你没有打扰到我,进来吧。”
卡尔尼赛罗起身道,同时从自己身后的衣架上重新拿起了一件黑色的大衣,将其披在了肩膀上。
一个看上去十分孱弱的年轻人,下巴还带着没有完全修整齐,或者说是还没有完全发育好的胡渣,就这样站在卡尔尼赛罗的办公桌前。
“希望会长您不要介意—”年轻人说罢,从自己的白大褂里面掏出来一份蓝色文件夹,然后将它放置在了卡尔尼赛罗的桌子上面,紧挨着那张照片。
“没有关系的。”
卡尔尼赛罗轻声说道,然后伸出了自己的手臂。
也就是在这一刻,他发现,原本想去伸手触碰那份蓝色文件夹的他,竟不由自主地将手伸向了文件夹另一边的照片上。
他皱了皱眉头,嘴中发出一阵很不愉悦的抱怨声,然后索性用空出来的左手将那份文件夹拿起。
“你坐下来吧。”他招呼年轻人坐到了一边的沙发上,年轻人再低头致谢后轻轻入座,卡尔尼赛罗则坐在了他的对面,俩人仅隔着一个茶几。
卡尔尼赛罗用自己的两只手捏着文件夹的一角,将那些白色的纸张举到了灯光下,仿佛她要将那白纸黑字上的每一个墨点都看的清清楚楚。
“这份报告是你写的吗?”他问道。
那年轻人不好意思的将手臂伸到了后脑勺上,随后点了点头,“您的心脏改造手术报告,也是…我写的基础理论。”
“好啊。”卡尔尼赛罗将文件一下子放在了茶几上,“好啊!”然后一脸赞许的神情,看着自己对面满是不好意思的年轻人,“你真不愧是被那该死的学院所忽视的天才…”
“您,您过奖了…我只不过是,尽我的一份力而已。为了会长先生所说的那样,为所有的物种能够亦向高尚的目标进化所尽一份绵薄之力罢了。”
“有劳你了。”
卡尔尼赛罗起身走向酒柜。
“不…不!不必了,会长先生。”年轻人连忙也跟着起身阻止道,“喝了酒我就头晕,虽然有些无礼,但这次…还是谢谢您了。”
“那好吧。”手已经触碰到了酒柜把手的卡尔尼赛罗却并没有停下来,则是拿出了一瓶酒,独自打开瓶盖,然后仰头饮下。
年轻人就这样听着那些带着奇妙香甜气息的酒在卡尔尼赛罗的喉咙中滚动的声音,然后又缓缓地坐了下来。
“说吧,这份报告上的数据我都看得懂,但是你这次来的目的。”卡尔尼赛罗将酒瓶放在了茶几上,同时将软木塞子盖得很紧,“是为了什么呢?”
年轻人在看到那瓶酒被软木塞子盖上,并且不在散发出奇妙香味之后,轻松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开口道:“我是想来通知您一下,按照您的设计图,那件物品已经彻底完工了…还有…”
“已经完工了吗!”
卡尔尼赛罗兴奋地说道,全然不在乎,或者说不感兴趣这个年轻人接下来还会继续说些什么,“都是按照我的设计图来的吗?”
年轻人一脸困惑地看了看他尊敬的会长先生,在她看到那双蓝色的瞳孔中所放射出的光芒之后,不禁打了一个寒颤,随后轻轻地点了点头,“是的,完全按照您的设计图,完全按照您的要求…全部都已经准备好了。”
“那太好了!”回答年轻人的自然是卡尔尼赛罗兴奋的声音,“现在就给我装进直升机里面,现在,立刻马上!”
“这当然是没有问题的…会长先生。”年轻人只顾点头答应,但是他的视线却从未离开过卡尔尼赛罗的哪一张脸。
“你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我哪里能有什么问题呢。”年轻人才发现自己的行为是非常无礼的,他慌张地从沙发上弹起了身子,然后漫步向后退去。
“快去准备吧,如果你没有什么问题的话。”
年轻人的视线虽然离开了卡尔尼赛罗的那张脸,但是却没有离开那张桌子,桌子上的那瓶酒又被卡尔尼赛罗拎了起来。
“会长先生…我想对您说。”年轻人终于不知道从哪里用上来了一股勇气,或许是出自本身的善意,和对他人的劝告。
“您的身体,和机械高度融合的话…心智也可能会…可能会…”
说到这里他才发现自己再也没有勇气继续说下去了,仿佛再继续说下去就不是去帮助别人了,而失去害一个人。
其次,他还发现,卡尔尼赛罗还在注视着自己,并且在注视的过程中放下了酒瓶。
紧张,恐慌。
头一次这么多的负面情绪在这一瞬间堆积到了这个年轻人的心理,让他在这一刻便体会到了压力是多么的大,仿佛此刻自己置身深海,随时都可能被压碎。
“没关系的,孩子。”卡尔尼赛罗笑了笑,不过是那种皮笑肉不笑的程度,同时还抖了抖肩膀。
“你要知道,既然我选择了这条道路,就说明我是充分相信它的…”他解释道,“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我的心智,或者说意志被这冰冷的机械完全占据的时候,或者说失去自我的时候…我想,那就因该是我的失败了吧。”
年轻人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好像从那片压力之海中缓缓上浮一般,他在深深地鞠了一躬之后便离开了这个地方,但其实他也并没有走远,只是继续加入到了前方那片区域的科研人员的工作之中。
卡尔尼赛罗看了看被打开的酒瓶,好像突然没了兴致,将软木塞匆匆盖上之后也离开了这片区域。
灯光逐渐暗淡,那些被放置在地板上的一切摆设也随着那些黑色的地砖逐渐下沉,很快,这里真的就变成了一片宁静的海面。
卡尔尼赛罗重新回到了那个停着直升飞机的高台,依旧是那一队全副武装的人员向他鞠躬致意,他连忙挥手,示意那些人散开,现在的他,想看的东西只有一样。
那便是在刚刚被装入这架直升机内的,年轻人口中所说的那“完全按照他自己的设计图和想法”所创造出来的东西。
他如愿地登上了飞机,并且也看到了那近乎完美的作品,它多么像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卡尔尼赛罗的内心不知道为什么,全然没有了之前的那股兴奋劲,可能更多的是感受到了慰藉,还有安心。
在他又一次报出了那个地名,也就是林德倒下的那个地方的名称的时候,他迫不及待地走到了机舱的后方,去用自己的双手抚摸,感触这个他创造出来的艺术品。
——那是一个大概有整个成年人身体那般大的十字架。
通体呈现出一种黑白交织的色泽,并且在十字架的身体上还镌刻了许多不知名的咒文,以及精致的花纹,不过在这些花纹和咒文之间却又穿插这许多精密的机械构造和纹路。
在十字架的中央,大概是偏右边一点的地方,有一个凸起的部位,他就像是十字架的核心一般,所有的一切,无论是花纹,还是咒文,或者是纹路,都从这个凸起的部位处开始延伸向这个十字架的四肢。
“…真漂亮。”卡尔尼赛罗禁不住赞赏到。
此刻,他的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种感觉或许是因为仁慈才带来的。
“我没有让你死的很痛苦,却将你封印在了这个为你量身定制的棺材里面。”卡尔尼赛罗想着,“因为我知道你根本死不了…那一定也能痛苦吧?所以,我将你永远地封印。”
直升飞机在夜幕中快速地穿过云层,放眼望去下面便是一片片建筑群,还有树木,最终这架直升飞机在一座楼顶被高度损坏的建筑物的上空盘旋。
缆绳逐渐下垂,几名穿着黑色长袍的家伙通过这些缆绳攀爬到了那高楼的上层,包括卡尔尼赛罗在内。
直升飞机的机舱缓缓打开,同时也将架卡尔尼赛罗早已准备好的十字架通过绳索缓慢地运送了下来。
卡尔尼赛罗在到达楼层顶部的这一瞬间,一股冲鼻子的血腥气味便立刻让他感到了一阵不适,包括同行的几个家伙。
但这并没有任何影响,该沉睡的人还是要沉睡。
诺斯费拉图-莫利亚斯-林德伯格
他就倒在这栋建筑物高层的一角旁,准确来说是那组合成魔力屏障的柱子下。
他紧闭着双眼,脸上丝毫没有一丝痛苦的神情,只不过他满身都是伤痕,脸庞也已经被血污所沾满。
卡尔尼赛罗抬手示意自己身边的几个家伙,那些黑衣人便顷刻将林德抬了起来。
接着,他自己在转过身来,将手掌放在了十字架中心处,那凸起的一根圆柱上。
整个十字架便完美地打开了。
十字架的内部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好像在渴望什么东西被放入。
除此之外,还可以清晰地看着十字架内部精致的构造和那些令人难以置信的设计。
林德就这样双手伸展,被放入了十字架内。
卡尔尼赛罗的嘴角扬起了一丝笑意,他蹲下身子,看着这位令他无比憎恨的人。
也就是现任的,准确来说是上一任的魔王。
“合上吧。”
他轻声说道,仿佛祭祀在祷告一般,接着,那十字架便自动地将林德包裹住,接着紧紧地合上,回到了最初始的形态。
但是,还没有结束。
“可以开始仪式了。”他旋即对那几个黑衣人说道。
接着,那几个黑衣人面面相觑,然后点了点头,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站成了一排。
然后,他们都从袖口中掏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最终那锋利的匕首都无一不插入了他们的胸口,然后轻松利落地旋转一下。
殷红的鲜血,宛如瀑布一般奔涌而出。
禁忌的咒语在卡尔尼赛罗的嘴中轻声低语,那充盈着可怕力量的黑魔法也在他的双手间汇聚。
接着,他猛然将手臂按在了那十字架凸起的圆柱上。
圆柱的下方,发出了一阵像是什么东西被刺穿的声音。
“仪式结束了。”
卡尔尼赛罗呼出了一口气,接着将两只手甩了甩,仿佛上面有什么邪恶的东西沾染,最后插回了外套中,转而取出一个黑色,只有骰子般大的匣子。
他一脚踩在了飞机抛下的缆绳之中,那口棺材则因为之前就已经捆绑上了绳子,所以也跟着缓缓升空
卡尔尼赛罗回到了机舱内,对着驾驶员轻声说出了一个就连驾驶员也根本不可能相信那地方存在的地名。
但是卡尔尼赛罗却一再要求去哪里,并且很乐意做导航。
驾驶员松了一口气,然后点了点头,将直升飞机的速度加之最大,螺旋桨发出一阵轰鸣声,离开了这栋高楼。
早在三小时之前,这里的人就已经完全撤离了。
卡尔尼赛罗想着。
最后,他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刚才那个黑色的匣子。
一阵剧烈的爆炸从高楼处传来,冲天的火光将这栋高塔吞噬。
飞机逐渐远离了市区,到达了那一片远古的森林之中。
传说,龙族的都城,异常繁华。
可惜不知为何,它在一夜之间内,陷入到了地底之下。
也就是在那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龙族。
飞机盘旋着,即使探照头的强光也无法驱散周围,还有来自下方深渊的无边黑暗。
就这样。
十字架被那漆黑的深渊所逐渐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