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前车之鉴，今儿早上再没有人起晚了。每个人都神情肃穆，紧张的手心冒汗。
“昨日大家都累了，我齐公公也不是铁心无情的人，大家今日就在储秀阁里歇息一日。有各位嬷嬷来教导你们，宫中日常的事务。明日，考核宫规。”
“明……明日？”
“这宫规这么厚，一日怎么……”
“宫规在选秀之日已到各位手中，这几日若是聪慧机敏的……你们记住宫女，不是端茶倒水就行的。你们日后要去各个宫舍，效命各位主子。若是你们瞧不懂脸色，听不出话外音。那今日……或是明日…都是要横死宫中的。作为这储秀阁的掌事公公，我瞧得生死够多，这都是为你们好。好了，都回屋，一会儿嬷嬷会来教导你们，用心学！”
我回屋，看着那厚厚一本宫规，虽然齐公公说的一点错都没有。可也要考虑可行性啊……这么厚，三天怎么能背完啊，昨天宫里的线路都还一团乱……
“鹤云姐…怎么办啊…”
“问我？我哪儿知道。这个姓齐的，简直油盐不进。我爹和哥哥都使尽了法子，他就是不松口。快些背吧，否则明日还不知如何呢。”
“鹤云姐，这宫规背出来，都未必能用得上啊。”
“怎么说？”
“昨日……我们都没去，这宫里的路……”
我坐在一边，喝着茶，翻着宫规。我知道她们三个人六只眼都盯着我，可我就是不吭声。等了好一会，那钱鹤云才拉下脸来。
“音竹妹妹……昨日，你可去了？”
“恩~去了。”
“那……可曾记得？”
“记得也不是很齐全，不过……比没去的，总是知道得多些。”
“之前……是我们不对。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帮我们一把。大家现在都是宫女，处境一般，好人有好报嘛。”
“就是就是。”
“音竹姐~”
我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最受不了这种谄媚了。
虽然之前有些小过节，可也不是什么生死仇敌。可我记得也不全…有了，昨天分明有个人始终走在我前头的。是谁呢？糟了，我不认识啊。
“你们昨天一直在储秀阁没出去，你们瞧见谁是最先回来的？”
“这……”
“我知道我知道，是陆冉儿。”
“陆冉儿？住哪间？”
我在陆冉儿门外瞧见她跟别的宫女说说笑笑，想来是个好相处的。我进屋说明来意，她立刻就同意了。我和她两个人依照记忆，将昨日宫中的线路复原了大半。一不做二不休，干错又多画了几份。
“日后有了这个，就再没有宫女枉死了。”
这陆冉儿长得小家碧玉，微微一笑的样子很是惹人怜爱。性格上挺温和，可说难听点，就是有点懦弱。
“冉儿，我这么叫你可吧。昨天那齐公公就走了一次，你就全记住了。这记性可真好，你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法子？你教教我们呗~否则明日，可不知道怎么办了。”
“就是啊，冉儿，咱们都是姐妹，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一群莺莺燕燕围着她，说的那么理所当然。
我在一边站着，挑了挑眉毛。这帮，是她的善意，可不是义务。
我咳嗽了一声，一把从人堆里拉过她。
“这冉儿的记性好也未必是有法子的，兴许是人家天生的呢。就算是有什么法子，也是人家的。你们这些人，得别人好处就这般随意，不出点什么，谢也该谢一句吧。”
“人家冉儿都没说什么，就你事儿多。”
“不过说句谢也是应该的，以后大家都是姐妹，要互相帮衬！”
陆冉儿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
上午学端茶递水、梳头化妆，下午学习如何打扫，晚上学磨墨、洗笔。脑子里还要时刻不停的背宫规，这日子多过几天，离精神分裂也不远了。
好不容易一天熬下来，晚餐吃得让人痛哭流涕。
白粥小青菜，酱瓜和萝卜，外加几个馒头。
“怎么？这是嫌吃得不好？在宫里，有什么吃什么。轮不到你们挑挑拣拣，有得吃就吃。你们日后若是能往上走，自然吃好喝好。可要是犯了事，去了劳奴府，这些东西都没得吃！”
齐公公的话在理，我们虽然还有些埋怨，可也狼吞虎咽起来。
夜深了，我们这几个人终于不再互相仇视，懒懒散散的闲聊起来。
“音竹，你说这宫女日后，还能有什么出路。这齐公公说得好听，可宫女到头了，不还是宫女吗？唯一不同也就是年岁大了，成了老宫女了。”
那县太爷家的闺女皱着眉头，哀怨起来。
“可不是嘛，鹤云姐。哎…要不是选秀那天我穿得太素雅，此刻我必定是在储秀宫里赏月呢。哪会这般劳心劳力。”
钱鹤云碎了她一口，笑成了花。
“得了吧，你就算穿成朵牡丹花，帝君瞧不上就是瞧不上。”
“哎？音竹，你长得这般美，难道帝君也没瞧上？”
我哈哈一笑。
“我还不想被瞧上呢，我压根不想进宫。”
“也是，在宫外好歹还是爹娘的掌上明珠。可现在，荣华富贵是没有了，还得留在宫里给人端茶递水。听说若是宫女不犯错，平平庸庸到二十五岁，也就放出宫去了。只可惜，二十五岁，只怕连上门说媒的都没有了。”
我不禁瞥了瞥嘴，二十五？二十五在现代还风华正茂呢。就算三十岁还单着的，都是很正常的事。到了这里，二十五就成没人要的老帮菜了。
悲剧。
“鹤云，在这宫里想平庸可太简单了。你要是想，我便教你怎么做。就怕你……你们压根舍不得平平庸庸吧。”
那钱鹤云笑了起来。
“那是，宫女怎么了，宫女也有机会爬上龙床的。再说了，就算实在入不了帝君的眼，混个掌事嬷嬷也好啊。起码每个月的月例银子能多些，让自己吃好点喝好点。”
兴许是今日真的累了，不过多久钱鹤云和另外两个就睡熟了。说实话，我也挺累的。可也不知怎么了，到宫里都两天了，哪天晚上也睡不好。我在床上烙了半天饼，还是悄默声的起来了。
今儿天气不错，算是夏日里少有的微凉。我坐到院子里，支着下巴看天。
其实钱鹤云她们几个也不坏，只是有些小脾气。说话直，讨厌就是讨厌，也不跟你来什么明里暗里的。这样到好，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反倒是陆冉儿……
也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是她的笑，怎么看都有些做作。总觉得，这温婉可人的模样，八成是装的。不过与我也没多大干系，反正也不住在一个屋。
“哎~娘，姐姐，好想你们啊。”
“大半夜不歇息，在这儿做什么呢？！”
我吓了一跳，却看见是齐公公提着灯笼来夜查。
这个齐公公让人摸不透，我瞧着他，心里有点慌。
“这……兴许是刚进宫，认床，睡不踏实，出来溜溜。”
他看了我几眼，干脆在我边上坐下了。灯笼的光摇摇晃晃的，印出了一片鹅黄。
“想家了？”
“恩。”
“这不过两天，日后还有好些日子，得慢慢熬。若是真的想，写封信回去就是了。”
“齐公公，你在宫里多久了。”
他按了按肩膀，将头上的黑纱帽褪了下来。
“有些年头了，我入宫的时候，比你还小上好些。一晃眼，这都不知第几个春秋了。”
“齐公公……你想家吗？”
“不想，家乡闹了灾，爹娘都死在路上了。有个外戚，就把我送宫里来了。好歹有月例银子，能混口饭吃。如今，这宫里就是我的家。”
我看着他，想起了那日领我和楚千笑入宫的老人。
“我瞧你机灵，只是性子不稳。往后你要记得，做事前三思。别火急火燎的，得耐性些。还有，储秀阁里虽说都是宫女，可人跟人不一样。储秀阁外头的宫女，早就精明得跟猴一样。说话、做事，都得小心。这宫里，什么都有，只是没真心。哪怕与你同住一室的，也不能全然信任。知道吗？”
“知道了，齐公公。”
“好了，夜深了。明儿一大早就得起，你歇息去吧。我得再看一圈，若是我回来，你还在……那你就没的睡了。”
“是！齐公公。”
我慌里慌张的回到屋里，倒了杯茶。
其实，宫里也是有真心的。
否则，我一个刚入宫什么都没有的小宫女，他齐公公为什么跟我说这些。其实，他是想让我们在储秀阁就做好准备，去应对外头那些宫女太监和那些高高在上，反手是风，覆手是雨的主子们。
齐公公，其实……是个好人。
只是不善言辞，让人觉得，严谨苛刻。
我在床上翻了翻，渐渐睡去。
我不知道的是，在我熟睡之后，有人推门而入，轻轻的，抚了我的额间，替我放下了蚊帐。这人来的悄无声息，走得无影无踪。
他的手，却很暖。
很让人安心。
这一夜，虫鸣声声，微风徐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