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沐帆很有底线地笑笑,坐回床边,就着灯光继续翻弄他的大背包去了。
一下子被冷落的桂宝不甘地瞪着那只黑不溜秋的包。在意识到自己的地位还不如一只沾满灰尘的破包之后,那略有破损的拉链条、松松垮垮的肩带,乃至包里她最爱吃的小饼干,全都化作了一张张嘲讽的笑脸,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静默地等待某人良心发现失败,桂宝手脚并用地爬过去,双腿缠着他的腰,在他耳边轻声曼语道:“阿帆~~”
沐帆不为所动:“乖,先别闹,我在找东西。”
桂宝一愣,气势汹汹的进攻像打在了棉花上,嘴角一抹狡黠的笑意消失的无影无踪。她不服气地抱住身前的人,整个人都挂在他的背上,稍稍提高了音量:“人家叫你呢~~”
忽然,沐帆毫无征兆地抖了抖肩,桂宝一个没抓稳,以头抢床,摔了个四脚朝天。沐帆回头,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又全神贯注地一头扎进包里。
仿佛想把自己装进去似的拼命,颈上甚至出了点黏黏的薄汗。
可恶,仗着有床单和软绵绵的被子垫在下面,所以才这么肆无忌惮地把自己甩开吗?
桂宝“五体投地”,简直想举双手双脚来佩服某家伙的执着——何等的执念。
但是作为被毫不留情冷落的一方,尤其是作为上一秒还被捧成了小仙女,下一秒就跌落云端摔了个嘴啃泥的一方,桂宝就有点佩服不起来了。
“当初不是说好了,结婚之后肯定以我为中心之类的吗,某人。”
闹腾了一天,少女有一点累了,知道对于现在的沐帆来说,自己爬起来一千次也没有用,索性干干脆脆地躺下了。“这都还没点盼头呢,自个儿倒先忘了……”
破天荒的,这次沐帆竟积极地回头了,笑眯眯地问道:“你说什么还没盼头?”
桂宝懒懒地半侧着身,随意瞄过去一眼,正好和少年弯成两个月牙的黑瞳对上,心脏跳动的声音瞬间放大。
之前在温泉里也是,现在也是……阿帆的眼睛,是不是突然间变得好看了?
“嗯哼?”沐帆没等到回答,便继续低下头,嘴里不饶人地追问道,“怎么不说话?”
“唔,你刚刚……问了什么?”
“没在听吗,你这家伙。”沐帆笑着数落了一句,认真地重复道,“刚刚你说——什么东西没点盼头?”
桂宝僵住了,一抹酡红烟花般窜上脸颊,纷纷扬扬地绽放开。
她小声地嘀咕道:“结……结婚”
“什么,声音太小,我听不见呀。”
“所以说,是结……结……结婚……”比上一次还要小声!
但不知是什么原理,这回沐帆却听见了,手指在下巴处轻捻了两下:“诶,原来你满脑子想的都是这种事啊。”
桂宝一惊,绯红已经擅自蔓延到了耳根:“什、什么……不行吗”
“不是啦。”沐帆暂时停下手里的活计,摸了摸桂宝的头发。
“我还以为你脑子里装的只有吃的呢。”
“我可以把这当成是调戏吗?”
“怎么会,我可是认认真真地告诉你我的真实想法哦。”沐帆照忙不误,云淡风轻地调侃她。
桂宝仰头,望着黯淡的吊灯:“这么说,好像比被调戏了还要可悲……”
不给力的台灯不调自暗,偶尔还一闪一闪的。沐帆用他“好想看”的那本书使劲砸了砸灯帽,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台灯小哥这才听话起来。
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事情发生。桂宝像睡着了似的,闭着眼,呼吸均匀。
“嘿,要睡的话给我盖好被子。”沐帆瞥了一眼少女身上并不厚实的汗衫和短裤,暗暗感叹神界居民的皮糙肉厚,以及思考为什么这家伙唯独脸皮那么薄。
桂宝转了个身,充耳不闻:让他也尝尝被冷落的滋味!!
“你有在听吗?我知道你还没睡着。”
“呼……呼……”桂宝主观放大了自己的鼾声,把笑意藏在心底。
怎么样,人家的演技!
沐帆没声音了,这让处于黑暗中的少女有一点慌张,但也有一丝侥幸:说不定是自己演的太像,所以放弃了?!
可恶的阿帆,快过来啊,我现在可是满身的破绽!——虽然自己平时也满身的破绽。
不过不要紧,看我一会怎么吓你一跳!!
桂宝心里窃喜,一想到沐帆大吃一惊的表情,就有点按捺不住了。她悄悄眯开一条缝,小心地观察周围的风吹草动。
咦,怎么感觉有点黑?灯被关了吗?
桂宝纳闷地想着,好奇心驱使她一边装腔作势地挠着肚脐,一边假装睡的正香翻了个身,仰面朝上躺着。
眼皮又被提上去了一点。
看样子,灯确实已经被关掉了,好不容易适应光亮的双眼一下子被推入黑暗,导致视野里伸手不见五指。
阿帆呢,难道陪自己一起睡了吗?要找的东西呢,找到了吗?
“唔……”桂宝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行动了。
忽然,一道白茫茫的冷光垂直地出现了,四处横飞的小颗粒在光柱中明显起来,同时清晰的还有一张脸。
正在笑哦。
“啊啊啊!”桂宝只觉得心脏在这一刻仿佛停止了工作,一口呼吸没喘上来,余热未消的小脸瞬间惨白一片,整个人抓起被子裹住身体,四肢并用地向后退去。
“别、别过来!!”
“诶,为什么。”沐帆泰然自若地关掉手电筒,及时打开了休假结束的台灯君。
屋子内又亮堂起来。
“阿……帆?”
沐帆得意地把手电筒扔回包里:“除了你老公还有谁,胆小鬼。”
桂宝先是松了一口气,双腿已经彻底软了,紧接着她才想起要秋后算账,拼着同样酥软的小拳头,坚强地挪到了床的另一边,钻过少年的手臂,枕在他的膝盖上。
自下而上怒瞪着他。
沐帆笑眯眯地戳了戳她的脸蛋:“怎么了,觉得你家阿帆变帅了吗?”
“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
桂宝硬邦邦地扯断会长的含糊其辞。
“你是指什么事?”沐帆饶有兴致,不老实的手自觉地探到少女软软的腰间揩油。桂宝俏脸一红,摁住那只轻门熟路的“小流氓”,并狠狠瞪着“大流氓”:“正经点!”
“是是,正经正经。”沐帆笑了笑,“抱歉了,好不好。谁让你装睡,我只是正当防卫而已。”
“谁家的正当防卫是吓人啊!!”
“你家的啊,沐太太。”沐帆勾了一下桂宝的鼻尖。
这个称呼桂宝还是第一次听说,觉得新鲜,摇了摇少年的手:“那个,阿帆,什么叫‘太太’啊?还有,沐不是你的姓吗?我又不姓沐。”
“你嫁进来不就姓了?太太嘛,嗯……比如徐先生的老婆,就可以称作‘徐太太’。”沐帆单单一勾左眼的眼角,桃花眼生生被他翘成了上吊眼,有几分欠揍的感觉。
他想了想,补充道:“除非你不想嫁。”
桂宝听到一半,便无地自容地把脸埋进沐帆的衣服里,听到这里,反应激烈地含糊道:“当然要嫁!!只是……”
沐帆用力把粘在自己身上的“小尾巴”的脸扳正了,揶揄地直视她四处逃窜的眼神:“只是?”
桂宝扭了扭身子,最终还是束手就擒了,从紧抿的唇中吐出几个微弱的字眼:“只是,我们……还没那个……结婚呢……”
“你觉得还缺什么吗?”沐帆穷追不舍。
桂宝不解其意地歪了歪头:“缺?”
会长无奈地一笑,随即循循善诱地低声道:“比如一个圆环一样的东西,可能是金的可能是银的,上面还有很好看的花纹……叫什么来着,人老了健忘。”
这玩意桂宝有在杂志上看见过,平时去上学也没少经过那些专卖店和金店,顿时紧张起来:“你说的……难道是”
沐帆不可置否:“谁知道呢,你可以告诉我吗?”他坏坏地竖起一根手指:“答对了有奖励哦。”
奖励?!桂宝猛地咽了下口水,险些被自己呛到。
“不知道吗?”
“怎、怎么会,那不就是……就是……”逞强用的勇气只够坚持半句话的功夫,桂宝已经不知道怎样遮挡自己酡红一片的脸了,轻似鸿羽的目光一下子被微风刮到了一边。
“不就是……戒、戒指……吗?”
“正——确——那么我们的奖励就是……”沐帆神秘地一笑,在背包里放了好久的左手忽然抽出,手心里躺着一个古朴但典雅的小木盒子。
桂宝目光一滞,她记得在那些店里面看到的外包装,不就是……
“你愿意……吗?”沐帆的声音几不可闻,被脸上的温度烧得头晕眼花的少女只听见了头尾,仿佛中间重点的那一小段被什么东西一口吃掉了。
她急忙问道:“什、什么……”
沐帆笑了一下:“我才不说第二次。那算了,就当你不愿意了。”
“我愿意!!”
桂宝差点被急哭出来,也不管别的房间的旅客会不会听见了,歇斯底里地大喊道,同时一把抱住了沐帆准备收回木盒的手。
虽然这有可能是某人不怀好意的陷阱,专门用来捉弄自己用的,但她可不敢冒这个险。
沐帆故弄玄虚:“什么,我没听见?”
“我说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桂宝真的想哭,生怕沐帆“收回成命”,面子矜持什么的全都不要了,整个人几乎要爬到少年的身上。
“你知道我问了你什么吗?”
“我不管!你问了什么,我的回答都是——我愿意!!”桂宝叉着腰,气鼓鼓地回敬道,随即伸出一只小手。
沐帆宠溺地笑了笑,很懂地接过她漂亮的纤纤玉指,并在少女期待到恨不得亲自动手的深切凝视下,缓缓打开了盒子。
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顺着纹路清晰的盒盖下的缝隙蔓延出来。按理说,桂宝应该并不感冒这种气味,但她却心旷神怡地深吸了口气,仿佛闻的是什么山珍海味的清香。
连一下眼睛都舍不得眨,她一定要亲眼见证这一刻。
临到盒子里的玩意儿重见天日,沐帆却还要卖关子,开盖的手顿在半空:“开了可就没办法反悔了哦。”
桂宝点头如捣蒜:“知道啦知道啦!!”
她才不会反悔呢!
沐帆笑眯眯地摇了摇头,掀开了檀木盒子,露出了里面的东西。在温暖灯光的照耀下,被海绵填满的盒子中央,一抹银光与反射的灯光搅合在一起的圆环状金属正熠熠生辉。
桂宝睁大了眼睛:“喔……!”
“真可惜,”气氛还没酝酿完全,沐帆突然坏坏地挤了挤眉,拣出那枚“戒指”,轻轻放在桂宝的手背上,“没猜对呢。”
“诶……?”桂宝一愣,低头一看——失去了檀木盒子和深褐色海绵的衬托,离开了灯光的直射,被磨得光滑的小铁圈安静地躺在她的手背上,像褪去龙袍的土皇帝。
“下周的碗就交给你了,老婆同志。”沐帆一本正经地拍了拍她的肩头。
“等、等一下,”桂宝有点慌,却又有一点蒙,“你……你说什么,什么碗,什么交给我了……”
沐帆故作惊讶地看着她:“我刚才不是问你了吗,‘你愿意接受这个奖励吗,还是说要换一个,选错的话就要承包一周的碗筷’——我们不是这么说好的吗?”
“怎、怎么可能会说好这种事啊!我一点印象都没有诶!”
不,等等……说起来,刚才自己没听清的那一段话,好像真的有一点长?桂宝小脸泛白,手心渗出一点薄薄的冷汗,被窗外的冷风一吹,温暖的屋子仿佛都冷起来了。
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吗?
沐帆托着腮,静默地观察了一会怀里少女表情的明暗变化,捏了捏她的脸,似是随意地问道:“怎么,不服气吗?”
桂宝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想理他,并挣开他的大手,用力把手背上无辜的小铁环往房间的某个角落用力掷去。伴随着清脆的响声,银光只闪了一下,就飞快地没入了黑暗中。
沐帆咂吧咂吧嘴,脸上不知道有没有愧疚,只是语气仍旧带着玩味:“诶,这里怎么还有一个盒子?”
又是玩弄自己的把戏吧?桂宝不上他的当。
背包窸窸窣窣地响过一阵细碎的声音,沐帆抽出手,果不其然又是一个一模一样的小盒子:“真的,不考虑一下吗,老婆?”
“谁是你老婆了!”桂宝闷闷地回敬了一句,扭头不去看他。
沐帆仍旧是一招单调的欲擒故纵:“真的?那我可就收回去了哈。”
“不行!!”
桂宝下意识地转过头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想要挽回面子已经不可能了,她羞红了脸,狠狠瞪了一脸无辜的沐帆一眼,抱着手臂无声地转回来。
一副“有话快说”的凶恶表情呢,这样看来还有一点小可爱。
沐帆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手里的小盒子在指尖打转:“只不过,想要这个盒子里的东西,就得拿刚才盒子里的东西来换……做得到吗?”
刚才那个盒子里的——东西?
桂宝努力回忆了一番自己随手扔出铁环的角度,却怎么也没办法定位那只该死的金属所在的位置,目光胡乱瞎转悠了一通,最后还是悲哀地转回沐帆戏谑的脸上。
只是原本的凶恶换成了无助:“找……找不到了……”
她悄悄地期待着,期待沐帆的脸上露出一个得意的笑,然后大声地告诉她:我只是在逗你玩的。
没有。
沐帆的表情逐渐正经起来,还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然而桂宝没有注意那种细节的功夫,她心里默默后悔着先前的莽撞和冲动,眼角随着少年的缄默而渐渐濡湿。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尽管明白这一切不过是一场睡前的小游戏。
还真是爱哭呢,自己。
沐帆似乎叹了口气,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
桂宝一下子惊慌起来,一把扯住少年的袖子:“我、我可以去找……阿帆,给我点时间,我马上就能找出来……”
“再这么拖下去,我自己都要先放弃了。”沐帆忽然无奈地开口道,好像刚刚和什么东西抗争过一样,语气低沉而沙哑,撩拨着哭泣中的少女的心弦。“算了吧,不用找了。不能再玩了……”
桂宝突然觉得有一点绝望,泪眼朦胧地望着面前看不清表情的少年。
诶,她怎么好像看见他——在笑?
“那么,让我们进入正题吧。”沐帆骤然上勾的嘴角只留给桂宝一个虚幻的影子,随着他探出去的手利索地一挥,台灯配合地应声而灭。
什么都看不见了。
如果不是小手还牢牢地抓在沐帆的小臂上,桂宝恐怕会害怕地喊出声来。坐在那个人的怀中,紧紧抓住那个人的手,桂宝莫名地感到心安。
轻触着沐帆手臂的皮肤,少女怯怯地抬起头:“阿帆,这是……”
窗外的明月拉上了一层乌云做的窗帘,只露出偷笑的半张脸。
“不是很期待吗,做那种事。”沐帆粗重的呼吸听得桂宝浑身酥软,提不起一丝反抗的力气,脸红红到了脖子,“我这就如你所愿……”
桂宝软绵绵地探出一点力气也没有的左手,手臂轻得像是要随风飘走。
冰凉的触感从无名指的指尖滑向指根,最终固定在那儿,大小正合适。
“我可是特地偷偷量了好几次呢。”沐帆邀功似的笑道。
桂宝呆呆地注视着近在咫尺的无名指,冰蓝色的圆形钻石嵌在银涟连连的指环上,在清冷的月光下闪耀着华美斑斓的光。
这是属于她的戒指,借由她的手指,在她的身上打下了某个人深深的烙印。
沐帆候了一会,直到瞧见女孩眼底打转的泪光,这才缓慢地启唇,像是在说一件关乎世界存亡的惊天大秘密。
不,这比世界的存亡还要重要得多…
他直视少女的眼眸:『嫁给我,好吗?』
像一滴饱满的水珠,掉进没有皱褶的深潭,泛起千层波澜。
桂宝再也忍不住了,下意识地捂住嘴,泪水肆意地夺眶而出。
这一刻,值得她用自己的一生去铭记。
沐帆不说话了,安静地等候心爱的人的答案。房间里只余下两人轻重分明的呼吸声,在淡淡的夜色里宁静如水,却又含着火一样的热情。
良久,桂宝抹了抹眼泪,缓慢而坚决地用力点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量。
今晚的月,似乎特别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