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缓缓坠下,犹如天空中滑落的一座火炉,却油尽灯枯、再发不出光与热,只能颓然摇晃着脑袋,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身侧的云丛。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小修有听说过这句诗吗,很经典的。”
没有回音。
拢着腿斜坐在公园一角的石凳上,盼瑶奇怪地停了在草稿纸上沙沙书写的自动笔,悄悄抬眼。恬静而略带好奇的瞳光中,映着不远处、枕着双手躺在滑梯边的黑发身影。
等了一会,还是没得到什么可闻的音讯,她只能自嘲地笑笑,小声又唤了一遍:“小修……?小修!听得见吗……”
“吵死了,我打个盹而已,啰嗦什么?”事实证明,修兹并不是睡着了或者怎样,而只是单纯无视了少女的搭话罢了。
他翻了个身,转为正面朝向盼瑶,双眼微眯,似还未从睡意中挣扎出来:“你们人类的诗,我怎么可能听说过?语文我可是从来没及格过的好吗?”
“噗……抱歉抱歉,戳你痛处了。”盼瑶恍然,掩着嘴轻轻偷笑。
这倒让修兹有些恼了:“笑什么笑!本少在神界可是天才!是你们人类的学问太难懂了啊!什么思故乡、茅草屋的,你们的先祖都是吃饱饭撑着了吗……”
“咳咳……很多人都和你想的一样啊,这关种族什么事?”盼瑶不得不为人类先祖们正名,“再说了,人家小桂也是恶魔,不照样考得比你高?”
“去去去,还不是因为那个死会长成天粘着开小灶!天天看你写写写、做做做的,也不见你帮我解决过几道题……”
话至最后,修兹竟难得一见地流露出失望神色:“同样是人类,怎么差距就那么大呢?”
“哦,那你倒是过来啊,我随时都可以教你的。”
修兹顿时色变振恐,刚才的理直气壮也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身体下意识地一骨碌向后蹭了蹭:“别别别……还是算了吧,我一看那些个数字就头疼!!”
盼瑶笑眯眯地一摊手:“你看,这就不是我的锅了吧?”
“你……”修兹无言以对,只能转移话题、借此拜托尴尬,“少说这些有的没的,都做了这么久了,你做完了没有?再不麻利点,天就彻底黑了!”
“欸是这样吗……哇,真的、好晚了呢!好好好,我快点,就差一题了……”
“真是的,磨磨蹭蹭……”
其实心中松了口气的某人终于再次神气了起来,有模有样地讥讽了几句,才悠悠地爬回原位躺好。
“那我先睡一会,你做完了叫……”
“终于做完啦!!”盼瑶在某个微妙的时间点精准无误地合上了书,纸页相互摩擦的声音和修兹懒散夹杂得意的嘟囔格格不入,硬是让那句“做完了叫我”被掐死在了襁褓之中。
望见修兹尴尬的表情,盼瑶这才后知后觉:“欸,你刚刚……说了什么吗?”
“没有,什么都没!做完了是吧……那、那差不多就开始吧!把书收一收……”
修兹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和姿势一定很蠢,这一点在他狼狈不堪、显然就是在掩饰着什么的语气中可以清晰明白地体现出来。
好在现在的盼瑶有求于他,因此也没有多毒舌,只是不可置否地笑了笑、然后难得听话地收拾着大腿上的几本课本。修兹又重重地松了一口气,连滚带爬从地上站起来,无精打采地拍扫衣服上的砾砂。
——喂喂、什么时候本少也变得这么窝囊了!
“哼,你就得意吧,总有一天我会……”
“总有一天你会……怎样啊?”
“呜啊——!!”修兹抬头,眼前近在咫尺的正是盼瑶堆满笑容的俏脸。扑鼻的香气疯狂袭击着他的口鼻,但他却没有丝毫享受的欲望和情调。因为那股危险的气息,也在同一时间刺激他的神经与皮肤。
只有与这个少女同居多月的他才能明白的、世界上最最最最危险的气息!
“那个……没,什么都没有!我再说教你的事情呢、真的!总有一天我会教会你那些技巧的,哈哈哈……”他很没底气地支吾着,笑声踉跄、眼神飘忽。
但就在他自己都觉得超假、并做好了等死的准备的时候,迎接他的却不是例行公事的掐或是“按摩”,而是一声让他意外的轻笑。
盼瑶迎着夕阳投下来的微光,轻露洁齿、娴静而愉快地笑着,甚至笑出了几滴泪花、不停地绕着眼眶转悠:“噗……小修,还真是不会骗人呢!”
“诚、诚、诚实可是美德!!不会骗人……说明本少正直!”
修兹见谎言气球被少女还不犹豫地当面戳破,索性也横了心了。抱着要什么都没有、要命一条的心态,他接着理直气壮。
“本少和你们这些虚伪的人类才不一样!天天就知道坑蒙拐骗,不务正业!要在神界,统统给你抓起来!”
“哦……那你倒是说说,我哪里……不、务、正、业、了?”
盼瑶赞许地点了点头,却趁着少年放松之际突然弯腰、向前凑了过去,直到自己的眼睫毛触碰快要触碰到他泛红的脸。一字一句,少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发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调侃意味,听得不解风情的修兹都有些心神荡漾起来。
但他还是一掐大腿,让自己可以清醒过来:“当然有!你说我教你格斗,你会请我吃饭的对吧?可是到现在,我都没有收到一顿报酬!!”
末了,他又悲愤地补上一句:“一顿都没有!!”
“欸——好过分,难道你平时吃的东西都不是我付的钱嘛?”
“少来,那不一样!!我们说好的是请吃烧烤吧?想拿食堂的米糊剩菜糊弄我?想都别想!!”
“啊、被发现了吗……”盼瑶故作失望地晃了晃脑袋,嘴角玩味地勾起,“没想到小修也有这么精明的时候啊。”
“哼,那是自然,本少才华横溢、英俊潇洒、玉树临……等等,我是不是又被你绕进去了?”
盼瑶望着修兹瞪大了的双眼,终于忍不住了。她毕竟不是沐帆,面瘫的功夫还是不到家,嘴角一撇,几声夹杂着笑意的咳嗽声就不受控制地闯出。
“噗、咳咳咳……小修,果然很有趣……”
“你……我说,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这么不道德?骗我一个外地人真的好吗?”
“抱歉抱歉,因为小修你实在太太太、太可爱了嘛……”盼瑶边说边背起了书包,并擅自拉住少年没有防备的手。
“喂,你干嘛?背着书包怎么学啊?”
“嘻嘻,今天就放一天假吧?让我好好补偿你一顿工钱,好不好?”
“哇,你今天怎么这么良心?太阳从北边出来了??”
“如果我们在南半球的话,那确实是偏北的说……那不是重点啦,总之、一个字——吃还是不吃?”
“要吃!!”修兹实在不想再让肚子受委屈了,因而坦率地举起了手。
“因为是两个字,所以无效!我们回家吧!”
“欸————怎么这样!喂喂喂,女人!瑶瑶!美女!等一等啊喂……”
见少女转身就走,修兹微微一愣,随即终于反应过来,拔腿就往少女离去的方向追去。
夕阳下,两个人的影子逐渐融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