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腾而上的水汽在封闭浴室里徘徊,空气里弥漫着湿热的旖旎气息,与屋外的天寒地冻一墙之隔,好似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打闹了一会,直到浴缸里满满的热水被溅出了许多,地面铺了一层淡淡的“水地毯”为止,少女们才意犹未尽地各自依靠在浴缸两端,毫无顾忌地伸展着疲惫的身体,大口喘着气。
虞白脖颈以下的部位全都浸在水中,潮红的小脸上,一双大眼睛眯成了细细的缝,嘴里长长地出了口气:“哈——好舒服。”
她的腿仍旧不安分地摩挲着对面挚友的腿侧,丝毫不吸取教训。秸黎黎闹得累了,只想躺在热水里,好好享受一下乱窜的暖流逐渐活跃起身上每一处封冻血脉的闲适感,因而只是红了红脸,就随着她去了。
没有人再开口说话,气氛渐渐沉淀下来,但却并不显得尴尬——泡热水澡的魅力就在这里,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只需安稳地感受这一刻的舒坦和宁静。
秸黎黎散开的湿发披了一身,杂乱的几根金丝垂到额前,她也无暇去拨弄。
她的心里其实尚存着不少疑惑,像一团阴云掩盖了她的内心。
到底是失忆突然治好了,还是根本就没有失忆这回事?
如果没有失忆,那为什么之前要装作不认识她的样子?
但她没有开口。
在黎黎的心中,足以驱散阴云的太阳早已被点燃——只要知道虞白没有忘记她,知道虞白仍然是以前的那个温柔的小白,对她来说已经是极大极大的救赎了。
哪怕只有这么一会,她也不愿出声破坏与虞白独处的这么短短一段时光。
虞白:“黎黎,你……难道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清澈的话语淡淡地从白雾对面飘了过来,秸黎黎机敏地竖起了耳朵。水面微微荡漾出波纹,一点一点扩散过来,虞白侧了侧身,脚尖挑逗般地轻挠着闺蜜的小腹,漫不经心地看着她,静候着她的回答。
秸黎黎吞了口唾沫,沉默了一小会:“你确定,如果我问出了那些话,你……还会是你吗?”
不会再次变回那个冷冰冰的陌生人吗。
雾的对面没有传来她想听到的答案,也同样没有传来她不愿意听到的答案。虞白好像在思索,偏着头,脚趾渐渐从秸黎黎的小腹转移到了柔软的腰肢。
秸黎黎赤着脸骤然一抬肩,脊背顿时紧绷起来,小手下意识地去挡那只不老实的小脚丫。
“小白,别闹……”她低声嘀咕。
虞白却笑起来,终于听话地收回了长腿,膝盖因为弯曲而浮出水面:“黎黎,几天没见,好像瘦了呢。”
秸黎黎撇了撇嘴:“你是怎么用脚推测出这种事情来的啊?哼,天天到处找你,找到这儿来还得蹲在楼下吃西北风,不瘦才怪。”
话还没说完,她忽地发现自己语气有点重了,忙捂住小嘴。果然,虞白在听清她话里的内容之后,嬉笑的表情淡了很多,神色黯然地垂下头。
“但、但是,现在已经没事了呀!”秸黎黎慌忙补充道,手舞足蹈地在肚肠里搜刮着安慰的话,“尽管放心好了,不出两天就给你胖回来!”
她似乎用很了不起的语气说出了什么令人悲痛的事实——不过,只要能哄虞白开心,再悲痛的事实也能让她欣喜起来。
她着急地挺起上半身,挤着不似她风格的微笑,紧张地盯着面沉如水的虞白。
这时,一直没有动静传来的虞白站了起来,滑嫩的肌肤上像落雨似的,水珠纷纷顺着她的四肢滑入朦胧的池子里。白净的灯光照耀在她完美无瑕的娇躯上,真真是如花美眷,犹如一位不慎落入凡间的纯洁的天使。
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在秸黎黎愕然的目光中,虞白小心地踏着浴缸底走到她身前,微微俯下身子。水位的一降一涨刺激着黎黎忽冷忽热的上半身,被闷得微红的小脸上分不清是因为温度的热汗,还是被虞白的大动静惊出的冷汗。
“小白,你、你要……做什么?”
虞白笑眯眯地舔了舔嘴角,却不答话。她的红唇鲜艳似血,娇俏的容颜较之平时更加妩媚诱人。蒸腾的水汽萦绕在她的身边,纤细的蛮腰和滑嫩的肌肤仿佛即刻使这位下凡的天使化作了磨人的妖精。
秸黎黎一时间看呆了,以至于连虞白已经俯下身子,贴在她的身上,她却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只觉得口干舌燥,一股发自内心的烦躁席卷了全身。
在她的耳边,低低地说道:“怎么了,黎黎,以前明明是你更主动的。”
这话不禁令秸黎黎娇躯一震,话都说不利索了。
开什么国际玩笑,别说什么谁更主动谁不主动了,这话怎么说得好像她以前对虞白做过什么似的。
虽然她确实很想,但事实上并没有啊!
“小白,等一下,能不能不要说得这么露骨啊!太容易让人误会了!”
虞白见秸黎黎面露羞色,脸上的玩味重了几分,食指轻轻点在秸黎黎的锁骨下,仍是哈着热气,悄悄地说:“反正这里就我们两个人,怕什么?”
耳垂遭受到的连环攻击很快让秸黎黎失去了最后一点反抗的力气,只能无奈地沦为虞白的猎物,眼睁睁地任其宰割。
这时,虞白忽地咬住那微微颤抖的耳垂,电流般窜遍全身的刺激瞬间袭击了黎黎,她一时没忍住,低低地叫了一声。
依旧是虞白率先打破了宁静:“不会的哦。”
秸黎黎红着脸,不解地低下头:“诶,什么?”
勾了勾她的鼻子,虞白轻轻地笑着:“关于你之前问的那个问题,我的回答呀。不管你问了什么,我都只是这个我。”
我们也永远都是最好的朋友。
秸黎黎下意识地吸了口气,羞赧地一头扎进了热水中,只露出一双视线四处躲闪的眼睛,小嘴在水下一个一个地吐着泡泡。
“不过,总觉得黎黎变化好大呀,比以前乖巧多了……是我的错吗?”
秸黎黎猛地从水里抬起头来,急声开口要说些什么,却听虞白含着手指,紧接着释然一笑道:“这么说来,也比以前有女子力多了呢!嗯,那你应该要感谢我才对。”
秸黎黎:“……”
半天没听到反应,虞白好奇地眨了眨眼:“怎么啦,黎黎?为什么不说话?”
她能说什么呢?
“那还真是谢谢您了。”秸黎黎瓮声瓮气地接话道。
“诶,怎么觉得这句话里怨气超大?”
真是气不打一处来,秸黎黎赌气地抬眸看去,正迎上虞白笑嘻嘻的一捧热水。她没有防备,顿时被袭击了个正着,小脸上湿漉漉的。
虞白理直气壮:“既然怨气超大,那当然要用热水洗洗啦。来来,黎黎,再多洗几次。”
“我先给你洗洗!”
秸黎黎再也忍不住了,直接将虞白从身上推下去,直起身子用双手舀起一捧热水,扑过去就要还击。虞白仰躺在水面上,脸上也被浇了一捧热水,也不服输地攥住秸黎黎的手腕,用力向后一扯。
两具娇躯同时朝水中跌去,溅起的水花发出哗哗的响声,像一盆装满了的水直接泼在地上。浴缸里的热水一下子少了四分之一。
好浪费啊。
气氛再次跌回沉寂,当波动的水面趋于平稳时,虞白正张开双腿半倚在浴缸一侧,秸黎黎整个人扑倒在她身上,两人的脸近得睫毛都快碰到一起去了。
饶是虞白再怎么大方,也不小心刷地红了脸庞。反而是一直畏畏缩缩的秸黎黎,此刻却不知怎地原形毕露,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
“这次轮到我了!”
“诶诶诶诶诶!”少女的影子罩在虞白身上,她不由得提前低低惊叫了一声。
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秸黎黎双手撑在浴缸边缘,虞白双肩的上侧,整个人近乎压在她的娇躯上方,低下头。迫于旖旎的气氛,虞白也情不自禁地仰起脑袋,呆呆地回望过去。
她喃喃道:“黎黎……。”
秸黎黎不温不火地贴近了些:“嗯?”
渐渐地,虞白的双颊由晕红变成了桃花般的粉红,她轻轻地启唇,仿佛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会被外边席卷的冷风刮走。
“我已经……不想再逃避了。”
明明是希望能让那个人多看自己一眼,才胆怯地同意了秸黎黎大胆的计划,却不想遇见了徐寂这个变数。
她在人群面前躲入那个人的背后,被那个人护着逃出,牵着那个人温暖的大手回家。他,沐帆的一举一动都无时不刻不在牵动她的内心。
人群前少年的连声否认带来心里的巨大失落,心知他的归属地绝不会是自己的自惭形秽和焦虑,害怕被他逐出家的恐慌,以及对自己的心意再明白不过的自知之明。这一切的一切,促使她在他家的楼梯上说出了一切。
等待她的会是拒绝,她清清楚楚地明白这一点,但她就是想说,非说不可。
哪怕需要一生背负“插足的第三者”的骂名,她也绝对要将自己的心意原原本本地告诉他,告诉他自己有多迷恋他。
「被拒绝了」
这是她自己为自己选择的结局,她没有资格抱怨。
虞白无法想象,如果小桂知道了这件事,自己应该如何面对她。
黑衣人还是撒谎了,有关少女“失忆”的一切,他是唯一的见证者——不过他说的也没错,这次他的确没有做什么。
这都是虞白自己,深思熟虑之后的选择。
失忆,按照黑衣人的指点逃到徐寂家,牢牢地封锁住所有关于沐帆的记忆。
没错,逃避——逃避过去,这就是虞白交给自己的答卷,纵使不尽人意。
猛地张开双臂,虞白用力环住秸黎黎纤瘦的脊背,将她紧紧地搂入怀中,轻轻地哭起来。肩膀微颤,指尖和全身都在止不住地战栗,从开始的低声啜泣,呜咽声愈演愈烈。
当秸黎黎罕见地轻抚她的后颈,轻声在她耳边呢喃着安慰的话语时,她终于忍不住了。外表看上去似乎坚强,但要使这样的城堡倒塌却也再容易不过——温声细语足以让它摧枯拉朽地毁灭殆尽,释放出被囚禁的委屈和难过。
像潮水一般。
“我……我果然还是……好喜欢他,真的好喜欢……好喜欢……我、我不想忘记他……也不想他忘记我……黎黎,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过了一会,虞白呜咽的声音渐渐地小了下去,像被暴风雨浇灭的火苗。但瘦弱的肩膀仍寒颤不止,脸上沾满了不知是泪水还是浴缸里的水,眼角有些皱巴巴的。
秸黎黎无声地颔首,用脸颊默然地蹭了蹭虞白的侧脸,并不说话。
某些时候,一切的言语都不如一个切实的拥抱来得有用——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陪伴是最好的告白。
也是最好的安慰。
虞白跌跌撞撞地半跪在浴缸底,膝盖因为上半身的不安分被用力撑在坚硬的瓷面上,铺在上边的防滑垫很快在肌肤上留下了凹痕,光是看就让人觉得一定很痛。
但是她却无动于衷,仿佛这双腿并不属于她,只是不顾一切地搂紧秸黎黎的肩膀,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活像一只被拔光了牙的无助小兽,因见不到妈妈而凄厉地悲鸣。
「她已经忍了很久了吧,一直压抑着真实的自己」
秸黎黎不发一言,拍打着虞白脊背的手却不觉地慢了下来,有些出神地凝望着水波荡漾的浴池。
「我知道,我知道的,小白……很痛苦吧」
浴室里的温暖仿佛被一扫而空,冷风猖狂地灌进来,半空中白茫茫的水汽被惊动了,慌忙满世界逃窜。
「但是……」
秸黎黎缩回脖子,双手温柔地扶着虞白颤抖的肩膀,将她梨花带雨的俏颜缓缓移到面前,强迫她用那双泪眼正视着自己。
“我们不要再逃避了,好不好?”秸黎黎温声道。
连她自己都从未想象过,向来刁蛮的自己既会像几天前那样感受到孤苦伶仃的无助,也会像现在这样,莫名地充当起“大姐姐”这种她不可能胜任的角色。
只能说一切皆有可能吧。
虞白呆呆地望着闺蜜和颜悦色的笑脸,使劲抽了抽鼻子,小嘴不由自主地瘪了,随即竟然用力挣开了闺蜜的双手,将她再次抱紧,哭得比刚才还要大声。
“黎黎……你最好了,黎黎!”
“大笨蛋,我最好了,那你还哭什么。”秸黎黎不再劝她,无奈地微微一笑,也反过来抱住了看上去那样瘦小的她。
机会难得,自己就当一次所谓的“大姐姐”……好像也不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