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阳台尽头的那扇积了一层厚厚灰尘的纱门被沐帆轻轻推开。雷浓盘腿坐在锈迹斑斑的防盗网前,食指有节奏地敲打着下颚。
“什么事,疑神疑鬼的。非得在这里说不可?”
脱下大衣,只穿着里头黑色底衣的沐帆缩了缩身子,边问边朝雷浓那边走去。
剑神淡淡的声音随着寒风飘来:“不合格。”
“不合格?”
“对,你不合格。”
雷浓从台上跳下,扑打着身上的灰尘,然后抬起头。区别于往日的温文儒雅,沐帆从他眼中感受到的只有失望。这让他更冷了,下意识地伸手提了提衣领。
“什么意思,什么叫不合格?”他意识到大概发生了什么事,皱起眉头看着雷浓。
可他却没有听到下文。剑神斜斜地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拂袖拉开纱门进屋去了。少年呆呆地站在寒风里,窗外冰天雪地的白刺目惊心。
到底……是怎么回事?
屋内一片暖意,餐桌上摆着茉莉精心制作的点心。算是大病初愈的虞白怯怯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小心地左顾右盼着,眼底闪烁着满足的光芒。桂宝则坐在她的对面,一手一把叉子对面前的食物发起猛攻。
至于纤雪,早被雷浓冠以不负责任的罪名,差遣回神界去审讯巴斯鲁曼去了。寻常的神界官员不可能找麻烦找到人界来,这巴斯鲁曼行事猖狂,定有什么隐情。
少了一个?
找不到金发女孩身影的剑神微微皱了眉头。忽然神经微动,脑后的寒毛一阵战栗,他干脆地朝左退去,闪过飞来的两把匕首,随后双手并用,将藏身于门边的秸黎黎背过双手摁在沙发上。
少女讶异地低叫了一声,随即便一个跟头栽倒在软沙发上。
要不是怕魔力过强伤到这小女娃,否则怎么需要这么麻烦?雷浓扭了扭许久没有活动的手腕,笑着问道:“你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
“少啰嗦,剑神。我们是杀手,还隶属于巴斯鲁曼那个混蛋,难道你会放过我们吗?”秸黎黎轻扭双腕,很轻松地便从不怎么上心的雷浓手里挣脱出来,身形暴退,手上很快又变戏法般现出四五把匕首。
“我、我知道我们有罪,活该被抓。但你也别指望我们会乖乖地引颈受戮!不抵抗一下,本姑娘绝不甘心!”
她低声咆哮着,抬手就要将那些匕首一股脑儿扔出。
雷浓叹了口气,微微勾了勾唇,睫毛微颤间,一道极寒的天蓝色弧光忽然从他的眼睛里迸射而出。秸黎黎手指忽地一冷,触觉顿消,匕首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怎么样,小姐?现在冷静了一些了吗?”
“你这家伙!”
秸黎黎一声大喝,举足挥拳就要冲上去。雷浓愣了愣神,没料到这小姑娘如此固执,随即笑容愈发深邃,脚边凝出一道一模一样的弧光。冰属性的魔力在少女脚边徘徊,不多时,少女的膝盖以下便被牢牢封锁在地板上。
秸黎黎一下子慌了,竭力想要抬起脚,却无能为力。她蹲下身子,伸出手,想要试图用手把那些冰块砸碎。
“喂喂,这样还要打吗?你看看人家,可比你听话多了。”
秸黎黎一怔,抬起头看到虞白正捏紧双手杵在雷浓的身后。她的武器——那两把灌输了魔力的手枪被她扔在了桌边,她就这么赤手空拳、毫无戒备地站在那里。
“小白?”
“黎黎,放弃吧。再怎么样,我们也不可能打得过剑神。”虞白神情有些复杂,目光多次在沐帆消失的阳台纱门那边徘徊。良久,她才怯生生地拉了拉雷浓的衣袖:“剑神大人,我愿意让您抓回去。能不能放黎黎一次?我能保证她以后会改过自新,绝不再去……”
“说什么傻话,小白!没必要对那种人低声下气!看我……挣脱这些该死的冰给你看……”
啪啪。雷浓拍了拍手,各说各的两人都将目光挪到他的身上。顿了顿,他才笑眯眯地说道:“两位,雷某有话要对你们说。至少先听完我的话,好吗?”
最后一句话显然是说给一脸怨气的秸黎黎听的。
“您、您说。”虞白用眼神制止了秸黎黎的反驳,礼貌地欠了欠身。
“啊,小白好温柔。难道,这就是恋爱的感觉……”
秸黎黎火冒三丈:“你这老色鬼,你信不信我……!”
“好了好了,开个小小的玩笑。”雷浓瞧了一眼心慌意乱、俏脸通红的虞白,耸了耸肩,打了个响指。秸黎黎身上的冰结纷纷消融,化作气体回到雷浓的体内。
剑神退了两步,郑重其事地对一脸疑惑的两位少女深深鞠了一躬:“虞白小姐,秸黎黎小姐,我要向你们赔罪。对不起。”
“啊?哎,那个,剑神大人……你这是?”虞白一下子慌了,伸手就要把雷浓扶起来,却发现这具青年模样的身体弓在那儿,她使劲全身气力竟无法将其抬起分毫。
秸黎黎也慌了神,呆呆地缓缓走过来。
“剑神大人,你并没有犯什么错,为什么……”
“不,我犯错了。尤其是对于虞白小姐来说,是不可饶恕的错误。因为、巴斯鲁曼那家伙,其实是我亲自把他放下来的。”
虞白的动作滞住了。一提到那个名字,她的脑海中就忍不住回忆起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以及那张肥硕而凶恶的脸缓缓贴近的瞬间。少女踉踉跄跄地退了两步,眼睛无神地盯着仍旧杵在那里的雷浓,小嘴微张却吐不出话来。
“雷浓,你这家伙,为什么要提那个名字!”秸黎黎一眼看出了虞白的不对劲,身为多年的挚友。她刚要愤怒地冲上去拽住雷浓衣领,雷浓却抢先一步挥出一道魔力。淡淡的冰蓝色光晕在虞白脑海中盘旋,那些糟糕的、与烈火交织在一起的噩梦般的回忆,竟然开始逐渐被冰雪覆盖和掩埋。
骤降的温度掐灭了熊熊燃烧的憶想。虞白的脑海很快恢复了清明。
她慌忙低头道谢:“对、对不起,失态了。谢谢您,剑神大人。”
“不,这也是我的责任。不过我刚才洗刷了你的记忆,往后你就不会再回忆起这段糟糕的往事了。很抱歉,是我让你经历了那些痛苦的回忆。”
“嗯……没关系,都过去了。”虞白牵住秸黎黎的手,安抚着好友的焦急,恬淡一笑。“只是……您为什么要特地……”
“特地把那个罪人放下界来,是吗?”看到少女怯怯地点头,雷浓自嘲地笑了笑。“那家伙,是当初王宫叛乱里郑公公的余党,是那老头布在地方的一粒棋子。不久前,我探听到那家伙这几天要找沐帆的麻烦……”
“那、那您还放他下来?”
一听到沐帆,虞白瞬间失去了矜持,有些急切地问道。
“倒不如说,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放他下来的。详情我就不细说了,只是没料到那家伙这么谨慎,会先派你们下来试水,结果就……”
雷浓神情复杂地垂下头,额前的发丝遮住了视线。“真的,对不起。”
虞白摇了摇头,眼角微弯:“……我相信您有您的苦衷。请您放心,我没事的。”
“那,秸黎黎小姐?”
“哼,”秸黎黎一见雷浓的目光移过来,却没有任何恶意,这才知道是自己太小心眼。她红着脸挪开目光,有些恼羞成怒:“既然小白都说放过你了,那我……当然也没意见。哼!最好别再有下次!”
“嗯,绝没有下次。我以神界剑神的名义保证。”
雷浓正色说道,而后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脑后有脚步声渐渐接近,他愣了愣,回头正对上桂宝难以置信的眼神。
“小桂……”
“雷浓叔叔,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明知道阿帆有危险,还要放那么危险的人下来!”桂宝激动地吼道,肩膀不住地颤抖。
剑神只是低下眼眸,闭口不言。
“我明白了,这就是所谓的‘不合格’的由来,是吗?”
逆着透过阴云洒下来的极淡的阳光,沐帆肃毅的脸渐渐从过道里显现出来。雷浓瞥了他一眼,表情再次恢复了冰冷。
“是。你的表现,很让我失望。”
桂宝看了看一脸严肃的沐帆,又看了看同样板起脸来的雷浓,忽然打了一个寒战。“雷浓叔叔,阿帆……阿帆有哪里惹你生气了吗?”
“这和惹我生气没有关系,小桂。”雷浓的语气软了少许,“你的父亲,落灰那小子是我和小雪雪的发小,也是一起长大的兄弟。在决定一生的配偶这方面,我有资格替你把关。”
他仰起头,和善的脸上此刻覆满寒霜:“而这小子,显然没有拥有你的资格。”
桂宝呆住了,随即又急切地前进了两步:“我、我想要交往的对象、想要在一起的对象,应该由我自己……”
“小桂,别任性。”
“不,我……”
“好了,宝贝。你先冷静一下。”
桂宝朝沐帆那里看去,少年正对她和煦地微笑着。沐帆轻轻地舒了口气,然后正色看向雷浓。
不是像平常那样把对方当成伙伴,而是一种尊敬、而又不卑不亢的眼神。“那,雷浓叔叔。”
称呼变了?雷浓眉头微跳,不动声色。
“我怎样才能获得你的认可?”
“你觉得你还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