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小志的天眼之下，幽黑的林地中，闪动着密集的鬼影。
这些厉鬼都保持着临死时的模样，有的是无头尸、有的眼圈漆黑，脸庞蜡色、还有的浑身浮肿完全没了人样…这些鬼物知道陈小志不好惹，一直徘徊在四周，闻风而动，那一双双暴戾的眼眸，都在暗中窥视着他。
他耳畔那夺人心魄的嚎叫声一直都未褪去。
“啊！”一只似乎是战死在此地的士兵魂魄，趁陈小志不注意直接挥动长矛向他背后刺来，但武器尚未靠近陈小志，便瞧他背后贴着的一道黄符，骤然间喷射出一道火焰，直接将此鬼焚烧成烟，发出渗人的惨叫声。
陈小志头也不转，没有理会，他微微一笑，看着一群厉鬼。
“带我去见此地的掌权者。”
没有鬼物应声，一个个都是蠢蠢欲动。
陈小志眼睛眯了起来，脚尖突然在地上一踏，轰然间，一道火圈以他为中心，以惊人的速度朝四周横扫而去，顷刻间，林中光芒大放。但说来也奇怪，这火焰扑向了周遭，却没有燃烧一草一木，反倒是刹那间将周围的阴气驱散，迎来了一丝热度。
而那些仓皇逃窜，来不及闪走的鬼物们，疯狂嚎叫，一个个全部湮灭在了火焰的灼烧下。
就见一股股黑烟冒起，那些被火光缠绕的人影，全部哀嚎着，左右扑腾，最终倒了下去。
不过区区几秒钟，便有数十只厉鬼随风而逝。
还剩下的，是一些离得极远的鬼影。
“我再说一遍，带我去见你们的头领，不然的话，你们一个都别想溜走。”陈小志似乎有些失去了耐心，语气阴森。意识到这个道士不好惹，一阵阴风刮起，大量的鬼影遁向了华山深处的黑暗。陈小志摊开手掌，握住了封妖剑，刚要追杀，但脚步刚迈出，却骤然停住。
哗啦啦。
毫无预兆的，他头顶的树梢猛地垂下了一阵清凉无比的小雨。
很快，整片地带似乎都被淅沥沥的雨幕所笼罩。
陈小志嘴角一翘，看向了左边的树丛中，一个穿着纯白色衣衫，头长及腰的女子。随着这女人出现，衬着这雨水，空气的温度似乎更加冰寒了。仔细望去，就见这个白衣女子身上的衣物包括头发都是湿漉漉的，整个人像是刚从水中爬出来一样。
“一个溺死鬼能有这样的道行，也是不易了。”陈小志讥讽一笑：“百鬼夜行宴中，有一个叫做雨女的，应该就是指你吧。传闻你所到之地，都会引发洪水猛兽，民不聊生。既然你来了，那其他的一些，应该也将现身了吧？！”
话声刚落，陈小志骤然觉得身子变得沉重，就像是背上驼了什么东西。
他微微侧首，却真的有一颗头颅出现在了他的后脖颈，似乎有什么人趴在了他的身上，正让他背着。
“背尸鬼…又来了一个。”陈小志一点也不紧张，就连一旁的小倩都捂嘴偷笑，似乎很乐意看见陈小志狼狈的模样。背尸鬼，百鬼夜行宴中的一个。传闻在民间，有很多遭受极刑的人，这些人要不就是被五马分尸，或是被剥掉了全身的皮肉，亦或是拦腰被斩。死状凄惨，这样的人在死后，都只会被江湖术士收尸，用棺材装着，背在背上离开，一般人不敢靠近，因为这种人死后一般怨气极大，会变成十分可怕的厉鬼，普通的百姓甚至是一些精通横练功夫的侠客一旦被缠身，都必死无疑。
这种尸体有很多说头的，比如说被五马分尸者，尸体的碎块必须找有山有水的地方呈八卦排列，否则一旦聚到一起，必成厉鬼。
而面前的这个雨女也是如此，一些地方会将勾引已有家室男人的女人浸猪笼，活活淹死……
“还有吗？”陈小志淡淡的笑了一声。
这几个鬼物显然知道他的厉害，是打算联起手来了。
似乎是为了响应陈小志的言语，又有一个女人缓缓显露出了身影，只是与溺死鬼不同，这个女人一身红装，媚态十足，但在走入陈小志面前十米后，她赫然间扯下了脸上的人皮，她浑身的皮肉像是一张纸面，脱骨而出，瞬间激射而来，将陈小志给裹住了，一股香气涌入鼻口，让人神志不清。
人皮堵住了陈小志的七窍，包裹着他的头颅，一点点收缩着，让他难以呼吸。
但下一秒，一道惊鸿炸裂而出，几乎快如闪电，直接将面前的红衣女子洞穿而过，远处的雨女发出尖叫，刚要变成一股水流渗入地下，但那虹芒实在是威力惊人，轻轻的一个旋转，一道光亮便横斩而出，将白衣女人的头颅砍下。
两个女鬼瞬息间化成阴气消散。
裹住陈小志的人皮一瞬间消失，压在他身上的背尸鬼察觉到不对，也要跑。但一只大手，毫无预兆的抓住了他的头发，“你要到哪里去？”一个阴恻恻的动静响起，下一秒，这个手掌的掌心赫然有一道光符炸开，大量的咒文将背尸鬼包裹住，徐徐化成了一滩恶心无比的尸液。
陈小志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一招手，半空中闪烁的光芒便回了掌心，自是封妖剑。
“你还笑？都不知道帮忙…”陈小志好似一个怨妇一般的盯着一旁的小倩。
“人家怕累嘛…”小倩撒着娇，调侃道。
“……等会回去再收拾你。”
听到陈小志意有所指的’收拾‘二字，小倩脸颊一红，立马服软了。
果然，陈小志以雷霆之势将这三只鬼物斩杀后，他所到之处，未在见到半分鬼影，浓郁的阴气都有意避散开来。但总是有一些不长眼睛的东西，想要偷袭他，但都被陈小志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给灭了。比方说，同样是百鬼夜行中的石像鬼、纸扎人等等。
“看样子快要到了。”陈小志步伐不停的顺着一条宽大的石阶，上了华山山脉中的一座主峰，他现在在半山腰上，已经眺望到了远处，那屹立在山巅处的一片庙观，那里应该是城隍庙了。至于被正一派遗弃的山门，应该是在另一座主峰上。
“呵呵…终于来了能够做主的人了吗？”他刚要继续前行，眼中的天地赫然旋转变化，他脚下的石梯，包括周围的山体霎时扭转，最终变成了一片没落的宫殿。他整个人就站在大殿的正前方，之所以说没落，是因为这片好似人间帝王皇宫般的巍峨之地，竟无一点光亮，阴风呼啸，恍然间让陈小志竟有一种回到了幽冥地府的错觉。
“这么大的幻术，连我天眼都能避过，看来道行不浅。”
陈小志慢慢呓语了一句，让小倩先回到了骨灰之中。
接着，他就听见一阵唢呐和长笛奏响，虽然刺耳，却有一种阴沉的旋律。在他的观望下，正前方的大殿猛然间光芒大放，金霞灿灿，好似那殿中点燃了成百上千的蜡烛。接着，两排鬼影自其中鱼贯而出，身上穿着的，竟然是人间朝堂上的官服，他仔细数了一下，这些鬼物的数量不多不少，正好一百个。
还真是百鬼夜行。
这其中，就有他刚刚斩杀过的那几种鬼物。
“这是要在阳间作威作福，成了鬼，还想当帝王。”陈小志一声嗤笑。
“魑魅魍魉？”
接着，又有四只与人类不尽相同的鬼物自殿门内走出，陈小志盯了一眼后，忍不住有些惊讶起来。
魑魅魍魉，这是在人间赫赫有名的鬼王，都是鬼物修炼到极为高深的境界后，才能化身成的一种戾煞。陈小志惊讶的是，竟然一下子出现了四头，但显眼，他们还不是正主儿，能让魑魅魍魉俯首称臣的鬼物，难不成真的是鬼仙？
终于在陈小志翘首以盼的目光中，一左一右，两个人影走了出来。
看到这两个人，陈小志的瞳孔瞬间缩如针眼。
冥冥中，他仿佛有些明白，为何城隍公一直对此地的鬼物，视若无睹了。
左边那人手里拿着一条铁链，头生一对牛角；右边那人，却长着一张马脸，手里握着一杆蒲扇！
“牛头马面？！”
陈小志失声叫了出来。
仔细想想，他在地府之中，虽然见到了白无常和阎王，还有孟婆，但的确不曾见过这两位！牛头马面也是阴官儿，也是有仙籍在的，怎么会沦落到人间，还是祸害世人？这不科学！他忽然懂了，能够驾驭百鬼，甚至让魑魅魍魉四位鬼王都低头的，也就只有这两位了。
牛头和马面相当于是黑白无常的下手，是阴曹地府的捕快，已经不是鬼仙能相提并论的了，这是两尊小神啊！
严格算起来，两人的仙位与城隍公差不多，虽然看似等级低一些，但实力应该相差无几。毕竟后者是直属天庭的，牌面要大一些。
对了…如今的地府早就已经不复存在了，连阎王都被佛门的人给囚禁在阴曹了…按理来说，殃及鱼池，这牛头马面应该也会永世被困在下面，怎么会来到了人间？还与城隍公发生了冲突？大量的想法在陈小志的脑海中转动着。
他在思考着其中隐藏的信息。
只不过，就当陈小志以为牛头马面是背后主使时，又有最后一人自大殿中跨步而出。
熟悉的很色长椅，熟悉的纸花拂尘，熟悉的长舌头，熟悉的高脚帽……
黑无常。
陈小志身影有些踉跄，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他感觉自己无形之中，似乎卷入到了某个棋局里。
“黄泉水的味道，三生石的气息…你果然来了。”黑无常那仿佛死鱼眼一样吓人的眼珠，死死的盯住了陈小志。
不知为何，陈小志竟然从他的语气中，听到了一抹欣喜之色。
“你…在等我？”
“我来这阳间，等了你足足五百年。”
黑无常的声音与白无常几乎如出一辙，依就刺耳，但不同的是，更为低沉。
陈小志顿时眯起了眼睛，发现黑无常的身形有些涣散。
如今的他已经不是寻常修士了，陈小志略微感应之下，脸色勃然一变：“你们三个被剥了仙籍？”
“没错。”
黑无常淡淡道。
陈小志瞬间觉得自己无法呼吸了，没了仙籍，黑无常和牛头马面就只是一般的鬼物，撑死也就是沦落到了鬼仙一级的地步。有没有仙籍，就相当于没了官方的身份，什么人都可以在你头上撒屎拉尿了。
“等我…”
陈小志心中暗暗的揣摩着对方刚刚的一番话。
原来这一切都是阎王的布局？
“给你的时间不多了，你若是无法成仙，一切的算计都将付之东流。”黑无常不明不白的说了一句。
身影一晃，黑无常直接站在了陈小志的面前，两人不过隔了一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现在的你，不宜知道这么多，一旦被卷进来，你就会彻底的暴露在敌人的眼界之中。你只需明白，我们所做的一切一切都是为了地府。”黑无常凝视着陈小志，最终忍不住吐出了三个字，”为了你…“
“为了我？”
陈小志神色愕然。
还不等他清醒，黑无常再次语出惊人：“用你的剑，杀了我。”
“什么？！”
“没了仙籍，又有人一直在暗处盯着，我为了与他相耗，一身道行已然毁了大半。鬼物无法在阳间停留，我等了足足五百年，已经是油灯枯竭了…但即便如此，也不能让他人摘了果子，得了便宜。”黑无常说的话，陈小志听不懂。
“不可能！你若不是告诉我来龙去脉，我绝对不会对你出手的！”陈小志深呼吸一口气。
黑无常沉默不语，与他对视了足有一分钟的时间。
半晌幽幽一叹：“这不过是有些人做的一场局罢了，我三人为何不在地府，而是来了人间？我们的处境，你也明白几分。出了地府便是送死，没错，我们就是在送死。没了仙籍，任何人都能杀我…鬼物乱世，实际上，这华山的百鬼从未伤及过任何凡人。那些死去的人，也不过是有人想要陷害我等罢了，我们的命数已定，必死无疑。反正都是死，为何不做一场仙缘，让他们在人间的弟子，借着我们的由头替一国除害，积攒功德，没准还能够霞举飞升，直接成仙。”
“我们不过是陪他们演一出戏罢了。”
只不过，这戏的代价有些大。
陈小志心头冰冷，他听明白了。黑无常三人知道自己早晚都会死，而他口中的他们，应该就是指天师府等一众道教的祖师爷，也就是天上的那几位。那几个人想借着这场事，让人间的弟子镀一层金，然后功德圆满，破碎虚空，飞往上界。
黑无常三人毕竟没了仙籍，这样的处境，也容不得他们拒绝，如果拒绝的话，没准会直接就被打得魂飞魄散。
地府的处境比他想的还要恶劣……
不仅是佛门，连天庭的仙家都落井下石吗？
“我命数已定，死在外人手上，不如死在自己人的手上，这样一来，还能有损他们功德，最终的结果也未必能如他们所愿。”
“你们冒着必死的局，仅仅只是为了等我？”
陈小志吞咽着口水。
他现在就是一颗微不足道的小棋子，凭什么值得地府投入这么多？
“以后，你会明白的。”
黑无常忽的，毫无预兆，对陈小志一笑。
说真的，陈小志一直以来，都以为黑白无常是僵尸脸，没有任何表情。黑无常的这个笑容，让他错不及防，明明看起来无比吓人，但他却觉得异常心酸，就好像自己要失去了什么东西一样。
“怎么回事，这种感觉……”
陈小志顿时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揪在了一起，那种窒息感，那种隐而不发的喷怒，甚至恨不得扬天咆哮的冲动，一直缭绕心头。
陈小志甚至觉得，自己的脑海中，有一种情绪在不停的冲撞着，像是有什么东西要跑出来。
他一直很理智，从他魂穿至今，他经历了太多的人和事，但从未有一刻，像是现在这样，让他已经到了崩溃和失控的边缘。最可怕的是，他自己无法控制。
“你们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是关于我的！”
陈小志刚抬起头，看向黑无常，说了一句，但下一秒，他遍体生寒，瞳孔放大，硬生生僵在了原地。
便瞧他的右手，被黑无常的术法驱使着，自动扬起了封妖剑。
而黑无常只是轻轻迈了一步，那剑刃就刺穿了他的头颅。
黑无常那本来就稀薄涣散的身影，顿时间化成了点点幽绿色的光斑，犹如万千萤火虫一样，窜向了夜幕。
大风狂卷，迷人双眼。
这一刻，恐怖的风幕使得整片宫殿都摇晃了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
陈小志忍不住那已经快要消失的黑无常，大声咆哮着，双眼通红。
而黑无常那仅存的一双眼眸中，望向陈小志时，闪过了一丝他本不该显露出的情绪。
那是一个十分复杂的眼神，有尊敬、有宠溺也有心疼、还带着期望……
但最终，一切都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