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起床,果不其然,公司同事全部都用一种“我们懂得”的饶有趣味的目光看着南芷。
聂砚修是老板,他们不敢开玩笑,掐准他不在的时间,南芷简直成了各种调侃的靶子。
她扶额,早知道就不该如此冲动的……
下午回去的路上,大家本来正在车上说笑。
聂砚修临时接了一通电话,嘴角抿着,神情顿时变得严肃了起来。
南芷坐在他旁边,看的真真切切,小声问他,
“怎么啦?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事”
聂砚修语气虽然平静,但到底有点不一样,
“我爸住院了”
“啊……”
聂砚修搬过来跟南芷住这么长时间,其实很少提到聂建章。
但作为聂砚修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南芷知道,聂砚修一定还是在乎这个父亲的。
回到京江,南芷跟他说,
“你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聂砚修有略微的愣神,
“不去了”
他说,
“都说了,我跟他没关系”
“去吧”
南芷推他。
她想起了自己跟妈妈,于是说,
“别像我这样,到最后一刻才知道后悔”
聂砚修没吭声。
但明显是有些心不在焉。
沙发上,握着看电视剧的时候,聂砚修伸出手抱住了南芷,紧紧地抱住,
“我不知道,漫漫……我总以为我是恨他的,也总以为自己应该是不在乎他的,可是听说他住院,我整颗心都在颤……我害怕他会出什么事”
“那就去吧,快去”
南芷反手抱住他给他安慰,
“或许你们也应该好好谈谈才是”
“嗯”
聂砚修重重地点头。
捞起外套,深深地看了南芷一眼,然后出门。
一路车开的飞快,来到医院。
聂建章已经从抢救室被送到了加护病房。
他突发心梗,要不是佣人发现的及时……后果怕是不敢想象。
聂砚修在病房门口停下来。
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伸手去推开病房门。
铺着白色床单的病床上,聂建章脸色苍白的躺在那里。
他从来威风八面,聂砚修以为他永远都不会衰败,永远都不会苍老,可是在灯光的映照下,他头一次发现,原来聂建章脸上的沟壑竟然已经是这样的深,而他的两边鬓角,也已经染上了白。
一时之间百感交集,疾步走上前,握住了聂建章的手,
“爸爸——”
这声爸爸,叫得聂建章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浑浊的眼球略微地动了一动,看向聂砚修,仿佛是不认识他,盯着他看了许久,眼睛里面才有了光亮,
“哦,砚修,是你来了啊……”
“我来晚了……”
“不晚……”
聂建章此刻很是虚弱,喘了好几口气,话才说完,
“你来……什么时候……都不晚……”
上一次父子两个见面,还是剑拨弩张的状态。
聂建章威逼利诱,他则是死不服输。
像两个瓷碗装在一起,互相只想让对方破碎淋淋,却全然不觉自己也已经受伤。
“爸,我——”
聂砚修看着聂建章苍老的一张脸,心中有愧疚,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言语。
聂建章拍拍他的手,
“我知道……爸爸也有错——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这么多年。
聂砚修无时无刻,都在等着聂建章的夸赞。
他像个得不到糖果的孩子,却又因为知道糖果的味道太过于美味,所以一直期盼。
聂建章对他的要求很高,他不想让聂建章失望,每一件事都拼了命的去做,可即使是如此,依然没有得到过他太多的肯定。
可是今天,他却突然跟他说,他做的已经很好了。
这迟来的糖果,非但没让他感受到一点甜,反而是更加的心酸。
“扶我坐起来吧……”
聂建章说。
聂砚修把他扶起来,后面又贴心的垫了个枕头。
“你跟那个……南芷,还在一块儿?”
聂建章问。
“是”
聂砚修略低了头,
“我不会放弃的,父亲”
“唔”
聂建章精神不济,便也没反驳什么。
只是深深地看着儿子。
他的儿子,跟他极为相像的儿子。
那一年,他从那个偏僻的村子里面,将他带回到身边。
那时他已经十五岁,十五年的光阴,足够写满所有的疏离。
即使他们是亲父子,身体里面流着相同的血液,可他还是不知道,要怎么去跟他相处。
有些时候,也想去抱抱他,摸摸他的头。
可是不合适。
他的儿子已经这样的大,会不会厌烦他这种不分轻重的亲昵呢?
总是这样子想着,手便已经悄然地收了回去。
害怕他会走歪路,更多的时候,他都板着一张脸,以刻板的父亲形象,在他面前构筑起说一不二的威严。
幸而,他的儿子听话。
他说的那些,他全都照做。
久而久之,他已经习惯了,儿子对自己言听计从。
直到,他知道儿子遇上了一个女孩。
那一年的夏天。
他记得清清楚楚。
他的儿子,聂砚修,离开家,说自己再也不要回来。
他慌了,派人去找,竟看到他在一户人家里给人当司机。
雇主是个极年轻的女孩子,脸上笑容张扬,好看是好看,可是看起来,却飞扬跋扈。
他亲自去见聂砚修,
“跟我回家”
“我不会回去的”
那是聂砚修第一次忤逆他,
“父亲,我有自己的人生要选择”
他已经为聂砚修申请好了国外最好的大学,学习国际贸易专业,将来可以直接进公司接他的班。
所有的路已经为他铺好,可是他却说,他有自己的人生要选择。
聂建章勃然大怒,
“那你不要后悔!”
他断定他会后悔——以他这么多年的人生经验。
果不其然,在八月底的时候,他的儿子回来了。
却是一脸的灰败与疲惫。
“她不爱我……”
聂砚修像是疯了一样,脸上挂着难过,眼底却没有一滴的眼泪,像是已经绝望到了极致,
“她竟然不爱我……”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好几天。
无论聂建章怎么劝慰,他就是不肯开门。
直到——
一个星期之后。
他自己从房间里面走了出来。
胡子拉碴,像个颓废的野人。
他一言不发,沉默地接受了聂建章为他安排好的一切。
聂建章以为,所有事情都已经过去——
可五年之后,他才知道,自己实在是过于乐观。
同样的一个女人,在五年之后,依然可以搅动着他的儿子的心绪,甚至让他的儿子,要跟他断绝所有的关系。
他聂建章一辈子都不曾为情所困,却没想到他的儿子,生就是个情种。
罢了罢了,不谈也罢。
聂建章挥挥手——
“砚修,我尊重你的选择”
“真的吗?爸爸”
聂砚修眼神倏然亮了起来,似乎是不敢相信,他争取了那么久,聂建章都没有同意过,如今却轻易的妥协——着实——让他惊讶。
“嗯”
聂建章点了点头,想了想又说,
“我下周有个会议要在欧洲开,照医生的意思,是出不了院了——到时你替我去吧……”
“放心吧,父亲”
聂砚修眼神坚定,给聂建章承诺,
“我一定会帮你守好聂氏——”
聂建章身边有护工。
但聂砚修还是坚持晚上要在这里陪床。
稍晚一些的时候,聂宏宇也来了。
他之前应该是守在这里的,见他手里面提着一些家用的物品,应该是收拾好了东西从家里面赶过来的。
看见聂砚修在,颇有些意外,但也没太表现出来。
两个人打过招呼,聂宏宇便忙着对聂建章嘘寒问暖。
“我晚上在这里陪着爸——砚修,你回家休息吧,明天上午再来”
聂宏宇说。
这样安排也行。
聂砚修便没在说什么,点点头,
“那麻烦大哥”
聂宏宇送他出去。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觉得我图谋的是爸的财产”
聂宏宇自顾自的开口,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么做,全都是为了在爸面前邀功?”
“我没这么想”
聂砚修说。
“到底你是爸的亲儿子”
聂宏宇讽刺的说,
“无论我多尽心,爸也都看不到我”
聂砚修不明白他今天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紧接着聂宏宇又说,
“我仔细想过了,聂氏是你的,我不会争——”
他很小的时候就被聂建章收养,父子之间感情也极为亲厚,有了聂砚修知道,他只知道害怕,却忘记了——其实父亲对他来说更重要,
他笑得很坦诚,
“作为爸的儿子,我已经足够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