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府后院。
孔贞贞对镜望着自己的容颜,这一个月来,她夜不成眠,是以面容憔悴,看眼睑下那两块深乌的眼圈,触目惊心,连胭脂花粉都都掩饰不住——
这都是日夜担心受怕害的。
她一想到楼任风就那样长睡不醒,她就觉得惶恐害怕。
那楼任风可是天之骄子啊,出身显赫,现如今却因为她变成这样。
他一动不动,长眠不醒的,说好听点是植物人,可事实上,分明就跟死人无异了。
她的思绪不由飘远,想起了当初赠与苗芊芊的小香猪……她其实不知道苗芊芊的身份,若开始就知道她是个杀猪专业户,她一定不会把楼任风交到她手上。
是的,她知道那头小香猪就是楼任风,他的魂魄入了香猪的身体……这些都是她一手造成的。
可是,她也是迫不得已,她是被逼的。好吧,没有谁会承认自己是个坏人。
她想起当时与那个人的对话——
“楼任风负了你,还害得你失身于别人,难道你就不恨他,不想报复他么?”
她脸色煞白,忆起那天楼任风与她分手,她不甘心地追去花楼找他,却被他的那些个醉酒的狐朋狗友拖进黑暗的小巷……
孔贞贞痛苦地摇头,“不是他害的我,是他的那些朋友!岳飞鹏,陆家光,许烨!”这些混蛋的名字,她永远都记得,绝不会忘记。
男子呵地一声嗤笑,“就是因为他,你才会失身。你想,若是他珍爱你,不与你分手,你会跑到花楼,会撞见那几个醉鬼?或许不是他故意害你,但却是他间接把你害成这样。孔小姐,你如今便是残花败柳一个,怕是再也嫁不出去,而这一切,就是拜楼任风所赐。”
孔贞贞眼泪直流,垂着头,默然无声。
“本座可以帮你惩罚楼任风,还可以帮你寻一户好人家嫁了。孔小姐,你想要不想要?”他谆谆善诱。
“你为何……帮我?”她警惕起来,擦干脸上的泪痕,退后两步,“你是什么人,想要干什么?”
男子淡淡地笑,“本座是谁,你无需知道,你只需知道,本座是来帮你的就是了。”
孔贞贞想了想,咬牙问道:“怎么帮?”
男子着一身玄色衣袍,看起来高深莫测。他拿出一包粉末递给她,“这是离魂散。把它洒在酒里融化,便是无色无味,绝不会令人发觉。楼任风喝下之后,魂魄就会离开肉身,转而飘附到牲畜身上。”看她惊恐的表情,他笑着安慰,“不用害怕,只是让魂魄离开身体,他不会就此死去的。你不必担心他死了楼府的人会寻你的仇。”
孔贞贞果断拒绝,“我不会做这种缺德事的!”
“这可由不得你。”男子眼神一冷,动作讯快如电,一颗黑色的丸子便塞入她口中,伸手卡住她的喉咙,迫她下咽。
“你给我吃了什么?”她一边咳嗽着,一边惊慌。
男子笑起来,“断肠丸,一个月内便会发作……简单来说,若无解药,你就只能活一个月了。”
孔贞贞气怒,“快把解药给我,否则,我定会告诉我爹,你也知道我爹是皇宫的禁军头领,只要他想抓你,你就跑不了的!”
“哼,你再不听本座的话,休怪我现在就让你香消玉损!”
话落,他出手掐住她的脖子。
孔贞贞呼吸困难,脸颊涨得通红,她第一次感觉到死亡的恐惧。她蹬着腿,朝他用力地点点头,“我……我答应,放开我、咳咳!”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满意笑道,“离魂散收好了,本座会在这个月内替你择一富贵佳婿,迎你过门,到时你便邀他前来喝喜酒,然后把药下到他酒里。听明白了没有?”
孔贞贞缩到角落里,害怕地点点头。
“嗯,等你把事办成了,本座自会给你断肠丸的解药。”
于是,她为了拿到解药,为了活命,便在楼任风的酒水里洒了离魂散。
不可否认,在下药之时,她承认对他是心怀恨意的,想到他这样嚣张的人有朝一日变成下等牲畜,任人宰割,她心里快意阵阵。
可当她觉察到他变成了小香猪圆圆,看见他眼神里传递的眷恋,她便后悔了,惧怕了,不敢把他留在身边,借口把他转赠给苗芊芊。
那时她不知道苗芊芊是屠户,送出去后她心里一阵轻松。待过了几天,她才回味过来,原来那苗芊芊是个屠户,变成猪的楼任风落在她手上,怕是难以幸存!她不是没想过去苗府带回,但一边又担心害怕,担心楼任风那样的天之骄子早已死在屠刀之下,害怕他若是活着,把他带回来的话,那个玄衣男子会回来寻她的麻烦。
孔贞贞就这样纠结了两个月,坐立难安,吃不好睡不好,整个人憔悴的,仿佛老了十岁。
她觉得不能再这个下去,必须消除自己这种不安愧疚的心理,于是她派人去苗府打探情况,看看那头小香猪是否还在。
当仆人回来汇报,说小猪还活着的时候,孔贞贞只觉得胸口的那块大石终于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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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芊芊望着地上一盆又一盆的猪食,嘴角抽搐。
蔡府的丫鬟笑盈盈地说道:“这是我们家少奶奶送来给圆圆作零嘴儿的,还请苗姑娘好生收着,定时喂养。”
苗芊芊笑着应下,然后把人打发走了。
小瑛愤然道:“小姐,那位少奶奶也太那什么了吧,圆圆在咱们这儿待的够久了,却还送东西来,莫不是小瞧咱们苗府,买不起猪食给圆圆吃?”
“别多说了,总归是人家的一片好意。”芊芊说着,蹲下来抓了一把零食,放入笼子里,喂着它吃。
瞧它果然吃得津津有味,芊芊叹气,“看来孔小姐是真的宠爱你。时间过了这么久了,还惦记着你。”
埋头吃着零食的楼任风不禁一顿,抬起圆滚滚的猪头望她——
孔小姐是谁?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他的前任孔贞贞。此时回想起她的名字,只觉得恍若隔世。
两个月前她嫁与别人时的伤心失意,愤怒不甘,就好像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不是他始乱终弃,那么快就移情,而是这段时间他经历了这些离奇荒诞的事,受到了许多非人的折磨,他已无心风花雪月,思虑儿女情长。
如果可以选择,他才不想变作猪。这些日子以来所过的生活,是他十八年来唯一的耻辱。
想他一个王亲贵族,楼相府嫡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娇贵公子,竟遭受这些……现在他也没有初时那么怨愤了,或许是老天看他不爽,所以才会有此一劫吧。
芊芊见它吃了一会儿就不吃了,满脸苦闷的样子,看得芊芊很是不忍。柔声问它:“你待在笼子里是不是感到烦闷?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带你出去外面看看?”
楼任风想起这个村里遍地是屠户,还有许多又糙又丑,会发/情的公猪,身子抖了一抖,下意识就想摇头。
但触及苗芊芊巴巴等着的脸,鬼使神差的,他点头应了。
苗芊芊很高兴,抱起圆圆,大步跨出门槛,“走,带你逛街,到外见见世面去!”
楼任风斜了她一眼,哼,见世面?本少见过的世面,可比你一个杀猪的丫头多了去了!
鄙夷归鄙夷,他却跟着她去了。
说起来,苗芊芊很少出门逛街,她每日都有任务在身,实在没有时间出来闲逛。是以她今日给自己放假,出来溜达一圈。
她看到镇上一派繁华的景象,商贩开着各式货摊,热情地朝路过的行人吆喝。
苗芊芊的心情也跟着飞扬起来,来到一个卖胭脂水粉的摊子前,她拾起一块桃色的腮红膏,眼中流露出喜爱。
摊主是一个精明的妇人,苗芊芊刚靠近摊位,她迅速扫了她的穿着一眼,发现这姑娘虽然长得不咋地,不过看她身上的衣料布匹,可不是什么便宜货,猜想她是有钱人家的姑娘。于是使起了十二分的热情,口灿莲花狠狠地夸了苗芊芊一通,说她如何貌美,这胭脂抹她脸上,如何地倾国倾城云云。
楼任风被苗芊芊抱在怀里,听了这话尴尬症都犯了,这大婶可真会吹呵,白的都能吹成黑的。
他瞥了苗芊芊那稍黑的脸庞,摇了摇猪耳朵。啧,不是他嫌弃她,而是她跟肤白貌美这类词语实在沾不上边儿。以他独绝的眼光来看,她若是真的在脸上涂这些劣质的胭脂,绝对比猪还丑。
他正想办法打消她买劣质胭脂的想法,就见苗芊芊放下胭脂,歉意地朝摊主笑笑,然后抱着他离开了。
楼任风无视身后那妇人的闲言碎语,抬眼看苗芊芊沉静的表情。
她明明是喜欢那些东西的吧?怎么突然不买了?难道是钱不够?楼任风兀自猜测着,忽然屁/股一疼,好似硌到什么东西。
他不由低头一看,却见是她腰间挂着的荷包。荷包沉甸甸的,触感硬硬的,里面估计有十两银子吧?
十两银子,别说是买不起一盒胭脂,便是买下那妇人整个摊子都绰绰有余。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不是钱不够的事儿,又会是什么问题呢?楼任风想不明白,便干脆不想了,暗中打定主意,等他变回人了,他就给苗芊芊买一箱又一箱质地绝佳的胭脂水粉,还有珠宝首饰,样样都是出自京城最贵最好的八宝斋。
他想法很美,忽然一阵锣鼓声,喝令声打断他的思绪——
“楼相府出行,闲杂人等退避!”
楼任风一震,楼相府……
这意味着,他终于有机会见到他爹他娘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