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过来,一脸不可置信的盯着雪夫人,半晌,薄唇微微蠕动,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雪夫人见到他,惊吓过后竟是无边的沉默,然后别过了目光,不再看他。
阮明秀见状,竟一时癫狂大笑起来,笑着笑着,便流出泪来,脚步踉跄了几下便颓然坐倒在地,神色哀戚又迷茫,喃喃道:“我这些年,竟一直是个傻子。”。
阿瞳吓得白了脸,连忙拉住他道:“二爷,二爷你没事吧?”
阮明秀苦笑着挣开她,然后深深看了雪夫人一眼,便不发一言的快步沿着来时路离开。
阿瞳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看着我们,一脸无措。
清禾只好喊她过来,问道:“锦色怎么样了?”
阿瞳这才想起正事来,忙道:“多亏大人为夫人寻回鳞片,现在夫人已好多了,正在静养休息。”
我一听,这才明白过来,怪不得刚刚清禾不让我再提鳞片之事,原来他早已经有安排。
雪夫人也是一惊,喃喃道:“不可能的,我明明……”
清禾淡淡道:“有什么不可能的,你以为你将鳞片藏在池底密室,就不会有人找到了?”又看了看我,然后伸出手,只见他指尖便慢慢幻化出一只青蝶,道:“这青蝶乃我青丘的寻踪秘法,只要被它闻过气味的东西,就绝对跑不掉。”
后半句,却是在向我解释了。但我心里仍然气他不事先告诉我,所以哼了一声,选择无视。
清禾只好收回青蝶,咳了两声:“既然事情已经办完,便将她交给你处置吧。”
“不急,我还有疑问需要她为我解答。”我道。
记得我跟清禾刚来到招摇县的时候,那片乱葬岗上便多出许多新坟。于是便蹲下身问她:“城郊乱葬岗中那些才死去不久的尸体,是你干的吧?”
雪夫人抿了抿唇,倒也不隐瞒:“是。那些尸体是我炼制万尸蛊的药引,本来再差一百人就可圆满了。”那语气中,竟还颇有许多遗憾。
我道:“万尸蛊又是什么东西?”
雪夫人闻言,目光不由得变得有些复杂,看着远处的虚空,半晌,方才低声道:“万尸蛊乃蛊师大成之术,据说服食此蛊,不但可祛疾防疫,还可永葆青春,不老不死……”
我有些哭笑不得:“你还真信啊?这望丘大陆上蛊师何其多,要是真有这样的秘术,又怎么会没有一人炼成的?什么不老不死根本就是不靠谱的谣言,你竟然就因为这样的谣言就杀死那么多人吗?”
雪夫人却道:“那又如何?我杀的都是奸恶以及将死之人,那些奸恶之人活在世上也是个祸害,被我用来炼蛊,倒也不枉他们投胎一场。至于那些将死之人,活不下去,又死不了,身心备受痛苦折磨,我给他们一个痛快,他们反而应该感谢我才对。”
周琴闻言,不由啧啧称奇:“那这么说来,你杀人还有理了?即是这样,那你为何又要害那只赤鱬兽,她可既不是奸恶之人,也不是将死之人。”
“她……她是个意外。”说到此,她的脸上终于显出些愧疚,道:“我当时因为这几年犯下命案太多,早已被官府盯上。正好无意中发现她的身份,这才索性将计就计,将一切推到她身上。而且她的精气,的确对我炼制万尸蛊大有益处。”
“那阮府中人所被喂食的蛊虫呢?难道也不是害人?”
“那些只是一些幼虫,最多会惑人心智,便于我控制局势而已。小小障眼法,不会危及他们性命的。”
我摇摇头:“不管怎样,归根结底,你做下这些还是因为痴信那不老不死之术。我真是奇怪,不老不死有何好的,为何世间之人皆为此汲汲营营。你若哪天真的拥有了永恒的生命,便会懂得那种万年如一日的寂寥,不是好受的。”
雪夫人闻言,却只是苦笑一声:“人各有志。”
好吧,那我也真是无话可说了。无奈的摊手,我拍拍清禾的肩,道:“我的问题问完了,现在回去看锦色去。至于她,只要不取她性命,你们看着办吧。”说罢,我便拉着阿瞳离开。
回到阮府,便去西厢寻锦色。不料却在她房外遇见正脚步踟蹰的阮明秀。但这位阮二爷脸色似乎有些仓皇,一看到我们来,便立即转身快步离开了。我莫名其妙的看看阿瞳,阿瞳也摇摇头表示不懂。
房内,锦色正呆呆坐着,但精神已然好了很多。走近了,才发现她手中似乎握着个什么东西。我一看,竟是个旧荷包?只是这荷包似乎有些眼熟?啊……这不就是雪夫人所说被她偷走的那个定情信物来着?可怎么锦色手中还有一个?
阿瞳也面露疑惑,但她毕竟只是个丫鬟,也不好过问主子的事。便只一五一十将锦色想知道的事告诉她,末了,还将刚才在房外撞见阮二爷的事也给报告了一下。不得不说,这丫头真是实诚。
锦色听完,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原是如此。看来我们这一生,终究是有缘无分。”她缓缓拿起那个旧荷包,眼角倏然落下一滴泪来,“当年,因为我不舍得用这只荷包,便依着模样自己重新绣了一只,这只被我放在柜中珍藏。后来有日去街上玩耍,荷包不巧被人所偷,没想到竟因此误我一生……”
登时,我和阿瞳一时不由都呆住。万万没想到这最后的真相竟然比我从前读的张生李生之类的话本都曲折。
好半晌,我才叹口气:“不过好在现下所有误会都已解除,你与他也终于可以心无芥蒂了。况且我看他虽被雪夫人下了蛊,可对你却也不是毫无情意。不然方才也不会急急来找你。”
锦色目光呆呆看着那荷包,半晌,只听她喃喃自语:“晚了,已经太晚了。”
我抿着嘴巴,顿时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知道她说的是不日就要跟我们回昆仑山的事,但偏偏这事我实在帮不了她。于是只好叫她先好好休养,我会尽量为她想办法。她呆滞的答应,看样子,似乎还没从自己的情绪中走出来。
不过我们都没想到,就在三日后的西厢,锦色的房里,当清禾为锦色画完最后一笔,准备收拾卷轴和颜料的时候,胳膊却被阮二爷紧紧抓住,而身后,竟然跟着周琴。只见阮明秀匆匆而来,面色憔悴,似忽然间苍老好几岁,喘了好几口气后才道:“且慢,我有一事想求诸位。”
我奇道:“你有何事?”
阮明秀竟是噗通一声跪下,恳求道:“请将我也画进这昆仑图中吧,我已欠她太多,今后的日子我只想朝朝暮暮陪着她。”
他一说完,我们不由都十分震惊,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清禾问他:“你可知,你是凡人,若进了这昆仑图的封印中,在人世中便相当于是死了。除了能在画中与她相伴,其他什么都不能做。”
“我知道。”他竟然笑了一下,道,“但即使如此,我也满足了。从前是我一直不懂,即使我知道自己爱的应该是落雪,但有时候面对着锦色,那种心疼又想要保护她的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今日多亏周公子一番话,令在下醍醐灌顶,我确定我心里一直都有着锦色的位置。如今所有事都已真相大白,这一生我已经太对她不起,现在我能做的,也唯有如此了。希望葵姬姑娘能成全在下!在下一辈子都会感激不尽的!”
这个阮明秀,这一番话倒也说的真诚。清禾想了想,不由将目光看向我,可我又能怎么办?看着即使身在画中也依然神情忧伤的锦色,我最终点了点头。赤鱬兽一生只爱恋一个伴侣,或许,以这种方式令他们长相厮守,也是一件好事吧。
清禾很快落笔画完,看着画中执手而对的两人,低叹一声,缓缓卷起了画轴。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大抵便是如此吧。
事情办完,我们自然也要离开招摇县了。出城的那天,却在城门口不期然遇到一个熟人,雪夫人。只是此时她一身褴褛,头发散乱的落在身后,被人关在一方囚车上。看见我们,也只是淡淡瞟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我问清禾:“原来你将她送官了?”
他点点头:“她再怎么罪大恶极,也终是凡人。天界有仙法,人间也有人间的规矩。我将她送官,自有府衙会处置她。”
倒也在理。
于是我很快抛开这件事,好奇的看着坐在马车角落里,难得安静的周琴:“你那天到底跟阮明秀说了什么啊?就让他醍醐灌顶了?”
周琴闻言,立即唰的一下打开折扇,露出一个他标志性的坏笑:“你想知道?那你求我啊。”
“哦,那我求你。”
“葵姬啊,你好歹也是只上古神兽,要不要这么没出息?”
“出息是什么?可以用来吃的吗?”
周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