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的洱海,阳光如春天般和煦,毫无黏腻闷燥感。
傍晚六点半。
夜幕还未完全降临,环海路两旁盛开着格桑花,湛蓝的海面上,早已羞羞闭合的茈碧花随着海风摇曳。
一辆出租车停在环海西路路口,司机小哥很热情,将白色和淡黄色的行李箱从后备箱拿出,分别递给庞梦薇和陆林熙,指着前方一排排各放异彩的客栈,说:“那条路进去大概走100米,就能看见时光客栈。”
“嗯,谢谢!”
两个女孩分别接下行李,和小哥道谢,就朝着他指的方向走去。
也许是因为急切的想要见到哥哥和父亲,陆林熙一路上根本顾不得看洱海落日的美景。
反倒是被她一直催促着快走的庞梦薇,从下车的那刻,目光就让拨开神秘面纱的洱海所吸引。
“爸!”
庞梦薇在七魂六魄被洱海勾去的瞬时,是被陆林熙震撼人心的呼喊声给硬生生拽回来的。
顿住脚步,她站在10米远的距离望,陆林熙正情绪激动地扔下行李,朝着坐在门口木凳上喝酒的大叔飞奔而去。
大叔还没来得及反应,踉踉跄跄的刚站直,她陆林熙早已经像一只小树懒挂在了他的身上,而后,传来的是扑进怀里的哇哇哭声。
庞梦薇鼻子一酸,再次回忆刚刚那一声“爸”,也能细细回味出哭腔。
那一幕的触动,她动荡不安的心开始慌乱,咬唇,低眸,一系列挣扎的动作完成后,她终于忍不住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整天处于关机状态的手机。
望着黑乎乎的屏幕,庞梦薇脑海浮现的是前几天和父母爆发有关参加美人鱼教练考核和玩机车的分歧世界大战,从而一意孤行的背着父母留了一张字条就往洱海奔赴,寻找那个所谓的“十年前消失无影无踪”的教练,寻找梦想。
面对这个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她并不胆怯,倒是被这对10年未见面的父女团聚的画面给震撼。
庞梦薇拖着行李走近,定睛一看,大叔看上去清瘦而憔悴,满脸络腮胡,眼里泛着泪光,右手紧紧握住酒瓶,左手有些抖地轻拍着在他怀里哭成泪人的陆林熙。
或许是感觉到身后有人,陆林熙突地从大叔怀里撺掇出来,抹眼角的泪,露出笑容,道:“啊,忘记介绍了。”
“爸,她是我在火车上帮我解围的庞梦薇,来大理寻人的,我就想着让她在哥哥的客栈住,这样也好有个照应。”
“梦薇,这就是我跟你说的,10年未见的爸爸。”
—
客栈门前外墙砌了一道一米三高的石头墙,爬满了绿油油的长春藤,上面挂一块木头刻着“时光客栈”。
留着一头小脏辫的布嘉,正准备带着刚入住的几个漂亮小姐姐游览洱海落日时,脚方才踏出客栈石头墙半步,竟亲眼目睹了一女子扑进无为叔的怀里的一幕,吓的连滚带爬的朝着酒吧方向跑去。
时间还早,酒吧里四下无人,迟帅正坐在台上琢磨新歌的谱子,拨弄着吉他弦,断断续续地发出清脆的吉他声,沐泽则沏了杯绿茶,拿了一本有关机车原理的书坐在靠近灯光的沙发上看着。
布嘉气喘地捂着心脏破门而入,酒吧门上的铃铛响个不停,他则像极一个没胆识初出茅庐的小狗仔挖到了某独家,却还被吓的瑟瑟发抖时的模样:“卧槽,爆炸新闻,你们猜我刚刚在门口看见什么?”
因为小狗仔夸诞的言词和动作,让沐泽和迟帅目光齐刷刷的投向他。
被两人的目光包围,小狗仔似有种不聚而来的存在感,又忽然左顾右盼的探着脑袋望了望,小声胆怯地询问着:“我深哥不在吧?!”
“不在。”
两人诡异而默契的摇头。
其实也就眼瞅着这小子到底要背着陆深说什么天大的八卦消息。
见他们俩摇头,布嘉这才肆无忌惮的站在酒吧中央,重燃起刚破门而入的热情:“我看见一女的在客栈门口激动地抱住我无为叔,我现在严重怀疑是无为叔的第二春。”
惊骇人心的大新闻,迟帅愣住,手里的吉他险些滑落:“你小子说这话,不怕陆深宰了你?”
沐泽也缓缓放下手里的书,面色凝重:“估计是不想看见明天早晨的太阳。”
“行了,你们俩别给我下绊子。”布嘉不知所云,乐呵呵地说着:“我估计,这事儿吧,我无为叔一直瞒着我深哥,就怕他闹出个天翻地覆。其实,他也都离婚10年了,也是时候找个女人照顾照顾了,不能一直这样在回忆过,天天醺酒为乐吧。”
布嘉话音一落,沐泽和迟帅的面部表情狰狞了起来,同时将头转向酒吧吧台的方向。
布嘉突觉到了超强的低气压,笑意全无,脸色忽青忽白,最后,当陆深那俊美绝伦辨识度极高的五官完全露出,他的脸终于白的如灰面。
陆深昨夜修机车一夜没睡,白天又将院子的花花草草修剪了一遍,刚在吧台打了一个盹,就让布嘉那小子给搅浑。
他一脸倦意,打了一个哈欠,眼神有意无意地从布嘉身上略过,还未开口,布嘉就一副自殒并自知死无葬身之地的表情,掏出一支烟递给陆深,哆嗦着:“哥,我错了。”
陆深把烟咬在嘴里,靠在吧台上,单手撑着下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布嘉:“错哪儿了啊?”
布嘉嘀咕:“我不该胡说八道,说无为叔找第二春。”
他早已经做好了掌嘴的准备,谁料,陆深也只是咬着烟蒂,十分淡定地问:“那女的长什么样,多大年纪?”
“没……看清。”
布嘉心虚地吞了吞唾沫。
陆深慢吞吞的转头,浓黑的眸子盯着布嘉,浑身散发着“几个意思,故事编的够瞎,你小子是在玩弄你深哥?”的气场。
—
一阵寒暄后,陆林熙挽着爸爸,拖着行李往客栈里走,庞梦薇紧随其后。
绕过那道石头墙,仿佛看见了世外桃源。
正前方是一个大院,大院里种满了各种颜色的玫瑰和小雏菊,有一个三层的小喷泉,还有一些给客人准备沐浴阳光的木头桌椅,看上去像是常年有人打理,很有情调。
可最为扎眼的是院里角落的停着一辆耀眼散发着复古气息的印第安侦察兵,而且还是一辆限量版。
庞梦薇眼睛顿时放着光,那辆复古机车,正是她日思夜想的,之前一直想买,但都被父母阻止。
此次前行,能见此车,还真是不白费自己任性一次。
也许是初来乍到,庞梦薇还是抑住了内心因为那辆机车而翻江倒海的激动,故意装出一副不为所动的矜持。
院子正前方是一栋客栈楼,客栈外墙看上去古色古香,像是木头砌成的,却精致令人惊叹。
客栈楼左边是酒吧,外墙和客栈装修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酒吧华灯渐浓,灯红酒绿。
陆林熙欣喜地推开酒吧的门,铃铛声一响起,酒吧里的四个人则同时投入了目光,她一眼识出,靠在吧台上倦的像绵羊的陆深。
“哥!”
陆林熙清脆的声音,盘旋在酒吧的上空,有那么几秒的时间,甚至觉得时间停止流动了。
陆深看向那个激动喊着“哥”的短发女孩,怔了几秒,不可思议的表情挂在脸色,可他还没能做出反应,女孩也如同刚刚一样,飞奔而至,绕过吧台,整个人挂在了陆深的身上。
而后,陆深含在嘴里的烟,被她抽出,迅速扔掉:“小子,不知道抽烟对身体不好吗?”
她的口吻,像极了当初那个女人。
陆深眼神渐渐的变得深邃而空洞。
因为父母的离婚,陆深和妹妹已经分开十年。
当初,他们毅然选择离婚时,陆无为带着陆深回到大理之后,便了无音讯,而陆林熙跟着妈妈,一直对他们俩念念不忘。
这丫头,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而那个女人呢,又怎会放任她来这里?
无数个问号在陆深脑海里浮现,但他一个问题也未能问出,只是用余光偷瞟了站在酒吧门口的陆无为。
10年了,这是陆深第一次见陆无为笑的如此舒心,外加上微醺的醉意,眼角的沟壑显得格外亲切。
陆深大概也知道一二,布嘉口中的“第二春”,其实也就是这个十年未见的磨人小妖精。
十年了,变化挺大,但他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不经意之间,陆无为和陆深眼神相撞,很快地,他收起笑容,恢复以往那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转身离开,结果,被那一幕惊吓到的小狗仔布嘉给拦住:“叔,刚在外面抱你的,也是她?”
陆无为点头:“那是我小女儿,你应该没见过。她在成都出生,分开后就留在她妈妈身边。”
“我小表妹啊?”
“是。”
陆无为应了一句,再次转身离开。
怎么突然冒出一个小女儿?
这个消息,让布嘉哭丧着脸,哀嚎:“完蛋了。”
这时,酒吧门上的铃铛声又一次响起,原来是姗姗来迟的庞梦薇推门而入。
女孩皮肤白皙,一袭淡蓝色小花长裙,黑藻般的卷发倾于后背,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像是被发酵过的酒一般醉人,美的令人窒息。
“糟糕,忘记一件正事了。”
庞梦薇出现,那只可爱的小树懒好像喝了解酒汤一般清醒了,认亲仪式被暂停,抛弃陆深,又像一阵风似的,再次飞奔到女孩身边。
热情可爱的陆林熙,忽感自己怠慢了客人,拖着庞梦薇往吧台走,让她掏出身份证,并且以“我是你妹妹,就可以为所欲为”的野蛮任性强压递给陆深:“哥,这我朋友,你赶紧打个折,给她安排一间上好的厢房。”
吧台的灯光光晕有些暗,庞梦薇走近,才看清陆林熙心心念念的哥哥。
嗯,好看。
白净,五官俊朗,头发像是栗色,身高大概180以上,多看几眼仿佛就能被勾了魂去。
只不过嘛,那双深邃的瞳孔很空,空旷的让人不寒而栗。
陆深没接下陆林熙手中的证件,眉头一皱,身体自觉地往后挪,斜眼瞟了一眼布嘉。
布嘉很识相上前,并且,将身份证接下:“小表妹,入住登记这事儿,怎么能劳烦我深哥,这都是我的分内之事。”
陆林熙也学着陆深皱眉头,直接上手捏住他的脸蛋:“哥,十年不见。还是这么会折腾。”
“嗯,你哥我,也就这靠着点本事活下来的。”
陆深扯了扯嘴角,用手挡开她肆无忌惮的手,漆黑的眼放出光芒,向陆林熙发出警告“有关你的事儿,我等会儿再收拾你”。
全程庞梦薇没说话,将自己本想保持的矜持做到最佳,可当目光落在吧台上放着的限量版印第安侦察兵的车模型时,再也压抑不住女孩因为机车而熊熊燃烧的小心思,开口说话时,声音清脆悦耳:“这机车模型是限量版的吧,听说,全国就只有8辆,我上次让好多朋友帮我抢,都抢不过一个叫孤狼的ID!”
“孤狼!?”
“嗯,你认识?”
布嘉埋头登记,一听这个名,猛然感兴趣,目光从陆深的身上意犹未尽地一略而过,却被他眼尾一扫,给硬生生地憋回去:“不认识!”
庞梦薇有些失落:“哦。”
布嘉顺着话题攀附:“你喜欢机车吧?”
“当然。”庞梦薇点头。
“你要是在这里多住些日子,我可以……”
布嘉心思盘算什么,陆深最清楚不过,那小子话还没说完,他就动作干净利落的拍他后脑勺,骂道:“你小子青光眼吗?看了半天还没登记好。”
布嘉低头,看着女孩的证件照又傻笑,确实长的好看,就连证件照,哪怕就只是瞄一眼,都会让人有怦然心动的感觉。
陆深见此状,补充道:“要不要印成年画贴你家大门上?”
布嘉拖着浓厚的鼻音,支吾着:“应该贴我床头。”
陆深阴测测地笑:“嗯,保你家老小一世平安。”
布嘉:“……”
陆林熙好奇地探头,到底是什么让两人争论不休。
正准备一探究竟时,又被陆深一巴掌给挡了回去,目光犀利地来回在陆林熙和庞梦薇身上游走,问:“她是你什么朋友?成都的?”
陆林熙老实交代:“不是,梦薇是昆明的,我俩是在火车上认识的,要不是她仗义帮忙,那我的手机已经落入贼人之手了。”
陆深继续盘问:“来大理的火车上?”
“嗯。”陆林熙答。
陆深清冷的弯了弯唇角。
他没说话,可那笑不怎么的,让人感觉从头凉到脚。
好似在传达,如此殷勤的帮忙,说不一定就盼着别人给回报,这才跟到这里来的吧?
陆林熙那傻姑娘,从未出过远门,怎知越是长的像好人的人,就越会是背地里给自己下绊子的小人。
总之一句话,长的好看的女人,骨子里指不定坏成什么样。
“布嘉。”陆深向前靠了靠,眼风凛冽看向布嘉,问:“我们现在房间还有剩吗?”
布嘉没抬头,这才开始专心致志地查房登记记录:“有啊,还挺多的。”
陆深皱眉,瞪眼,没说话。
但牙齿咬的咯咯响的声音,却刺激到布嘉赶忙改口:“等等啊,我再确认一下,好像空的房间不是很多了。”
庞梦薇就算心思完全沉浸在院里的那辆机车上,眼前这个第一次见面的“深哥”对自己有所顾忌和那一丝敌意,还是能感受到的。
她小心思一动,使了一招釜底抽薪:“没事,要是没房了,我可以和陆林熙挤挤。我们俩一见如故,正好可以多聊聊。”
陆林熙对于这个提议,感到棒极了,拍手附和:“对,这主意不错。”
陆深视线直击,意味不明地瞅了两眼陆林熙,她显然不懂哥哥的意思,还催促着布嘉:“唉,登记好了没?要是没房间,就直接给我一间,我和庞梦薇住。”
“别着急,我再看看……”
布嘉瞬时感觉自己不管选择哪条路都是死路,抬头无望的眼神看向陆深:“哥,这事儿……”
布嘉吞吞吐吐的还未说完,陆深直接将房卡和庞梦薇的证件拍在台上,带刺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三楼306,一晚800块,住几晚?”
庞梦薇掏出银行-卡,得逞一笑:“刷卡,住两月。”
看戏的众人唏嘘:“什么情况?为什么是306?”
庞梦薇见众人表情奇怪,一味玩笑道:“306是鬼屋?”
众人:“屋子不可怕,隔壁的人可怕。”
众人看向陆深,幽深的目光在空气里久久的发酵,意味明显。
可他回应给他们的,却还是一副冷冰冰的脸。
情况不妙,庞梦薇立马将银行卡给抢了回来,问:“那我能换一间吗?”
陆深面无表情:“不能!”
庞梦薇满脑子都是那辆机车,只好忍痛又将银行卡乖乖递过去:“行,你本事!”
陆林熙上前挽着庞梦薇的胳膊,好心安慰:“没事,别怕。只要不是我哥,就什么都好解决。因为,在我看来,没谁能比我哥可怕。”
众人:“……”
无力反驳。
陆深板着脸:“看来,你的童年里,我就是阴影。”
陆林熙立马点头迎合,又笑嘻嘻地讨好说:“虽然你霸道无理,爱抢我东西,但是,在我心里,你还是最好的哥哥。”
时过境迁,十年的距离并未将血浓于水的亲情给淹没。
陆深嘴角弧度展开:“我不是最可怕的吗?”
“……”陆林熙嘿嘿笑:“我这不也一笑泯恩仇嘛。”
“嗯,多谢你大人有大量。”陆深嘴角上扬。
哎哟,笑了。
他笑起来好好看。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还是足够融化少女心。
办理完入住,庞梦薇接着问:“提供早餐吗?我可是连住客人。”
“不提供。”
“为什么?”
“……”陆深不怎么想搭理她,别眼看了看挂在墙上的小黑板,说:“请仔细阅读。”
“……”
一个令人抓狂的黑店老板。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到底是谁被谁套路?
第一次出场,深哥就被挂上了“黑店老板”的标签。
庞梦薇:我平生最讨厌这样装腔作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