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妇人看着地上的断琴,不由得愣住,嘴唇动了动,终没有说话。
王妍看着那张瞬时惨白的脸,美目中却终于有了些笑意:“妹妹无福享用,姐姐竟可将此事禀报郑王!”说罢盈盈侧身,望着这绿衣宫中的一湖绿水。
水波袭来,轻柔舒曼。
此时的她,是如此的年轻,青春,美貌,有足够骄傲的资本。……她是真的想看看王世充在这个年华已逝的女人和自己之间,是否曾如这宫中传言,会一如既往中蛊般的选择前者!
“娘……”
“娘……”
就这一刻,这妇人的那一双美丽的女儿已然已奔了过来,一左一右扶住了她们的母亲。
——那样耀目的一对女儿,能顷刻盲了她的一双眸子,曾如这宫中人口相传,她王妍并不是这大郑宫中最美丽的女人!……太多的不甘,便让新入宫的美人全身都忍不住的颤栗。
“我们走吧……”柳夫人的目光有片刻不能离开已毁的琴身,最后却终有了裂意,十年踪迹十年心,弦断处,三千痴缠缘起何处?
然,那样的根源,她却从来不敢去追溯。
此刻仍俯身欲去拾那断琴,一只手却先她一步将地上的断琴拾起,而来人的另一只手便捏住了自己的纤瘦手腕……
柳绿萝直起身子,望着面前何时出现的这一身明黄的男子,只是怔怔的看着,再不能说话。
十八年前,他是洛阳巡城的小将,她的身逢巨变,他一一看在眼里。十八年之后,他已是这洛阳城中的王!
浮世变幻,无人可挡,唯一不变的是但凡每次她身边有任何风吹草动,第一个出现在她身边的,就是眼前的这个男人,替她挡去满身风雨料峭,将她护的瓷人一般。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多少女人的毕生所求,而她柳绿萝死灰般的心中为何会从未见有一丝欣喜之意呢?
这绿衣宫的流水和那邙泽中的碧水都为这河洛大地的水色,而每日倒影所见,却是愈发的清楚明了,那积重的恩义再无偿还可能……她所亏欠下这个男人的,多到她此生都已不可能再去想。
而匆匆赶来的洛阳王迅即扫了手中的断琴一眼,只低道:“幸好只琴弦断了,待明日我重新换上就好了!”
妇人垂头,喉中不由得更哽:“这些事,何须郑王你亲自动手……”
“阿萝,我现在能为你做的,是愈发的少了。”洛阳王不免叹道。
他这一声叹息中包含了太多,就连此刻旁边站着的这些人心中都觉出些不一样的滋味来,妇人的心中自然更苦。
“郑王……”王妍是不期的看到洛阳王的突然到临,已上前扯住了这男人的衣袖柔媚道:“臣妾也要郑王亲自为臣妾做一架琴!”
王者的眼中是无故一凉,徐徐看向她拉住他衣袖的手……王妍手心中一抖,竟将手不觉的松开了,却犹自不甘的站到了这个男人身旁。
这今时掌控洛阳城命运的大郑王这时却迈出一步,离开了新进宫的美人身旁——“我送你回去!”俯身对那中年妇人说道。
那柳夫人竟也未再说话,默默地随着他去了。
王妍眼睁睁瞅着这两人相携离去:“郑王……”不觉怨出一声。
大郑王的背影似并未曾听见什么,依旧去的远了,红衣美人的玉指不知觉中攒的至紧,染了豆蔻的红甲便似要滴下的血珠子……似乎不过两日前,新恩受宠,芙蓉帐暖,而如今,一切陡然间成了一滩无人可见的空气,难道这才是繁华错落的宫阙中的真实,诡谲,帝王薄幸?
——这新进宫的美人如是想。
还是这宫中流传多年的一言成偈,这妇人果真是妲己再世,妖媚惑人,却偏生出一番白莲之姿!
满池的荷风吹起那逐渐走远的两人的衣衫,然只是稀疏如她,也恍惚隐隐中看到了一条缝,那横亘于王世充和这妇人中间的一条缝,似永生的隔绝着!
最后是大郑宫的总管莫青将这美人带回了她自己的宫阁,只是自此以后,那个洛阳的大政王竟果真再没有踏足她的住处!
德宁殿,夜色深沉。 王世充望着外间的夜色思绪不由得飘远……灯火飘摇,大殿一侧,便静静的摆着那具断了弦的琴。
或许多少年前,他也曾是年少轻狂,桀骜不逊,以为纵马御道而过,人生快意,却不料时间过的日月双星,何时两鬓已星,他还有多少时间剩下,去等那妇人最终放下心里的另一个人?
——还是,他这辈子,都怕再等不到了?
……这德宁殿外的树影便仿佛要将此生都摇乱了,而另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这时从大殿外急促传来,顷刻间将他的思绪拉回:“郑王,斥候来报,李唐已诏秦王李世民领八万大军往洛阳来了……”话落尽时,莫青已肃静站在他面前。
北面缓交突厥,西部平定秦中,控关中之地而图谋四方,如今李唐再无后患,明知不可能躲过,而这一刻果然是来了!
宝座上,洛阳王的眉心突突一阵急跳,仿佛已是担忧了很久:“河北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去泯州的信使已回来了,带来夏王的亲笔手谕!”莫青忙回道。
王世充的手便略有些抖,接过莫青谨慎递来的窦建德亲笔,灯下逐字看去,紧锁的眉头才略略松开……窦建德倒并不是一个只重眼前小利的人,唇亡齿寒,如今这局面和当年三国几多相似,他若是偏作为蜀,窦建德的东吴离了他怕也难敌曹操的覆灭之灾。
“李世民这个人……”洛阳王不禁喃喃,沉重道:“终于还是来了呀!”
这个如利刃般劈过神州大地的少年统帅,所到之处,望风披靡,如疾风割过荒草……又是怎样一刀刀逐一割破了这乱世中纷起枭雄的每一个喉咙!
“郑王,不日后,夏王的义子将赴洛阳商量联盟共抗李唐之事!”一旁,莫青上前一步,又低头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