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追还是不追?……”夜间城门关闭,除非有特谕才能出行,私放人出入,其罪可诛。
“她手中执的确是公主的令牌”,光华门守将不无惶恐道:“就连身形与气度都和公主当初在娘子关领军时一摸一样……我那时候有幸远远的看过公主的背影一眼,都说,有阴魂尚留恋人间之事不肯转往它处,会不会是公主英魂不散,她……又回来了?”
阴魂赶路的传说至始都有,那是魂魄对阳间尚有牵念,光华门这一众的士兵猛听守将这一席话,只觉得背脊上阵阵阴凉,原先的几分瞌睡之意也早去了爪哇国。
从长安至太原八百里漫漫长路,马不卸鞍,人不离马,便是壮年男子这般的赶路也恐吃不消,更何况一个女子,饶是眼界甚高,此刻对正襟端坐在马背上的黑衣女子,柴绍的两名亲卫眼中最后一丝轻视也消失了。
“姑娘,路赶得的急,喝些水吧”,便有其中一名侍卫将水袋递给那女子,女子轻道了声谢,伸手接过。
侍卫眼见她接水的一双纤纤玉手此时已被马缰勒的血色模糊,不免摇头:“过了面前那个山头,就是晋阳了,大军就驻扎在那里!”
女子沿着这人的手指望去,只见面前隔绝着一座大山,想着那人就在山那端,眼中无端一红,直欲一步便赶到那里,但心中一处却明明又对那将到之地怀揣着极大的恐惧,临了,只得紧紧握住了马背上李秀宁赠给她的银缕长弓,咬牙低道:“两位大哥,不如早些赶路!”
再度翻身上马,她双唇干裂太久,唇角已渗出血迹,却浑然不觉,手中长鞭挥下,马儿吃痛一路驰入身前那片深莽大山中,眼见着面前开阔,眼前景象却怵目。
只是短短数里之路,沿途经过的所有村庄却均已被屠烧殆尽。
未燃尽的木头,残片仍自发出猩红不绝的吡啵声,空气有皮肉炙烧过的欲让人作呕的味道,无数惨遭突厥人烧杀抢掠后的村民尸体仍被掩埋在屋瓦之下,风中是侥幸活下来人的愔愔哭声……她不曾停下马蹄,只觉得一身的血却骤然冷了下去,只能凭本能将缰绳死死的缠住手腕间,不让那奔驰的战马将自己甩将下去。
再往前,天地忽的空旷,大片的墨绿无边无际的铺层在眼前,四野冷风却欲盛。
黑夜将际,启明星悬在天宇之中,将淡淡清辉洒向天宇之中。
李元吉几步赶出行辕,抬头,猛的收住脚步,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马背上的女子,三皇子面庞上充斥的顷刻震怒渐瞬却被另一种复杂心绪掩去——一身黑衣,乌黑发髻间的白花被这长路的风尘染成灰黄,原本是那样一个娇柔的女子,此刻憔悴不堪的一张脸,何以在他的眼中却比过往任何一个时刻都要耀目,就此刺痛他的瞳仁!
古有孟姜千里寻夫,他莫不是又看到这一幕如今在眼前出现,只是这个女人……
仿佛是想将面前这样一阕情景狠狠推出在自己的视线之外,齐王的眼中片刻只余下冷凉,身侧揉拳,抵指入掌心。
乍一眼看到这李唐的三皇子,那女子的眼睛也是本能一亮,迅即跳下马来走到他的面前,却更迅即的将视线越过他的肩膀,落在他的身后……李唐三皇子的身后却没有人。
——没有,没有那个人。
荒凉天地间,只有眼前那白茫茫一片望不见边际的帐篷和风中执戈而立随时备战的李唐士兵……但确确又已过了两天,风中清楚传来草木的呜咽和远山的悲凄。
那女子眼中的巨大悲哀一分不差的被收入三皇子的眸中,化作更寒更冷的苦水一并咽入腹中,三皇子忽无情开口道:“你猜的不错,二哥他到现在还没有任何消息!”
他告诉她想要知道的东西,虽则语声淡淡,却如一柄柔韧的剑,瞬间插入面前女子的柔软,从那身体中飞溅而出的便该是她的绝望。
而他李唐的三皇子,竟仿佛因此而感觉到一丝残酷的快意。
他一句话,果然断了那女子的根茎,长时间的魂魄骤失,再无知觉。忽的惶然一笑,猛地转身,却被一个更快的身影挡住去路:“你去哪里!”三皇子的面目陌生的瘆人。
墨辛平的女儿就此咬牙一笑,目光越过挡在眼前的人,望向北天那似茫然无际的地域……李世民就在那一片天地之中的某处等她,她此刻距离他这么近……泪意原已起,却被她生生的逼回眸中,怕此刻若哭出来,便再没有一分一毫的力气迈动脚步。
越过身前的人,看清北斗星的位置,她脚下的步子忽迈的比先前更急更快,三皇子赶上几步,扣住她的手肘,眼中有隐隐的震怒喷薄愈发。
女子冷淡的抽手,已挣脱他钳制,漠然道:“三殿下该知道,我这是要去找他!”
他被她口中突如其来的冷漠惊住,握住她手的掌不由自主的脱开,不由得怔怔的望着她……然,这女子的眼中却已经不肯有他的丝毫影子。
“你也认为是我见死不救?”齐王忽的痛极反笑,唇角讥诮不言而喻。
——李世民只带尉迟恭等小队人马出去打探消息,三日内迟迟不归,而作为副帅的齐王李元吉除了派人四处查探,大军原地不动,甚至连李世绩也被他一道违令者斩的命令给钉在原地不得动弹,更何况宫中的那道圣旨——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一时间,这李唐军营中传言四散,齐王见死不救,正是应了长安城纷纷的传言,太子和齐王联合倾秦王。若是李世民因此命丧突厥,太子的位置稳如磐石,论功行赏,齐王李元吉首当其功。
女子被他脸上的痛楚镇住,仰脸直直的瞧了他一眼,片刻,仍是从他的身侧默默的走过……
远处草原带来风的凄厉怒号。
三皇子的唇冷冷抿成一线,不觉往那草原深处更看了一眼:“来人!此女子身份不明,如今擅闯军营,恐是突厥细作,将她押下去!”在那女子于他身后再迈出一步时,他突然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