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后的突厥侍卫不由愣愣看住他,不知道这突厥的王子为何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中原女人而放弃追杀李世民的大好机会。
“若她就这样死去,我会让你们统统替她陪葬!”一阵风声,将这位冷傲王子的声音无比清晰的传入身周的每个人耳中,立时有人翻身上马往大漠深处疾驰而去,余着的几群人就在原地迅即搭起了帐篷。
阳光溶溶落下。
这突厥王子后来坐在这中原女子身边,徐徐伸出手掌,为她将直射在脸庞上的已有些猛烈的大漠阳光遮住。
“他终究还是丢下了你!”有冰冷声音道。
冷的眼中飘过一丝不轻易的感情,再看时却已平淡的看不出端倪,他再度伸指,将女子脸上凌乱的发丝拢往耳根后。——她这个样子和当初的那丫头多少相似?
当初她醉的沉沉,而此时,她命悬一线;当时他欲救她脱险,如今,他一箭几欲要了她的命。
洛阳的小丫头,殊不知再见时会是这番情景啊。
而你这繁花深处翩翩起舞的女子,缘何又会出现在这片苍凉的大漠上,是不是……他仰头,望向那高处的天际,是不是,会是天神的安排……是冥冥中母妃的召唤,是终将你带到孤独的我的身边呢?
突厥王子隽长的手指从女子的眉心缓缓的滑过鼻翼,唇侧,划过下颌,落在白皙颈项旁的锁骨上……俯身,薄唇印上那张苍白纤细的唇,轻轻的碾转……同样的冰凉,却有一丝奇异的感觉从他心间缓缓的蹿起,恍如记忆一点点的复苏,恍如母妃那手指的温暖一点点的抹过额心……
有突厥侍卫上前,似浑然未见眼前的一切,低低回报。
突厥王子回头望去,短时之间建起的帐篷已矗立在不远处,帐门洞开,帐内一角已用厚毡临时搭起了一张卧榻。
他单腿跪在泥地上,双臂小心的穿过她的身下,将她缓缓的从氅中抱起,怀中的女子一声低哼,胸前的箭口又绽出一片殷红,他眉头不知觉的一冷,眼光余处,一张印着血字的布片忽从那氅中飘出跌落在草丛中……
——字字清楚刻骨。目光及处,这突厥王子冷眸中的森寒不知觉中又添了几分!
天苍苍,野茫茫。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幕下,纵眼看去,一眼望到土丘上那身形笔挺如剑,傲然而立的人。此刻朗目循望四方,轮廓鲜明的侧脸上,隐现一丝睥睨众生的微笑,一身孑然的黑甲散发凛冽的寒光,让身周的天地骤然失色。
他身旁的那匹战马悠闲的啃食荒草,竟是与他主人一般的怡然自得。——这个人,竟然并没有立刻离开这片几欲葬送下他性命的漠北草原!
听到马蹄声,李世民回身,含笑,望向他:“阿苾,果然是你!”
突利端坐于马背上,此刻冷冷望回他:“是我!”
四野寂静,两人目光短暂相接,突利下马,昂然走到李唐秦王面前,眸中冷冷:“你不怕我带人来!”
李世民回他一笑,眼中落入月光:“你岂不正是孤身而来!”
突利眼中便有一刹那的复杂情愫,既是被忽然看中的震撼欣慰,却随即更添落寂神色,然所有一切都迅即被掩藏在那片眼底,硬道:“这里既是疆场,我不会手软……况且当年洛阳,你也曾经这样说过!”
李世民不觉笑出:“沙场之争,虽死无恨,岂有手软说法!我约你来,自是为的别的事!”
突利望他一眼,忽冷笑:“我部族连番袭你李唐边境,难道你今次来是来和我叙兄弟之情的?”
“兄弟之情自然改日可以再叙”,李唐的秦王喟然叹出:“但杀父之仇,夺母之恨,觊位之怨,不知道你还能忍多久,即使你能忍,颉利见你羽翼日丰,不知道他还能等几日——”
如被戳破心中最深的秘密,突利猛的抬头,眼中一瞬间森冷如刀。
“一命抵一命!”李世民就此紧紧锁住这突厥王子的眼睛,将他眸中的一切怨憎收入眼底。
嗬嗬……突厥王子却冷不防于这苍穹下仰天而笑出,眼中嘲弄:“李世民,你这是要用颉利的命来换你的命么?”
等同月光下,秦王闻言,不怒反笑:“你追了我六天,可见你将我击毙?我又何须要用颉利的命来换自己的命!”言辞轻而淡,如漠上风过,却将一些无形之箭直逼入对面突厥王子的心底最深处,幽深,沉甸。
“我的命尚在这大漠中,阿苾若有本事,尽管来拿去!”李唐秦王此刻孑然立于这天地之间,却已隐隐生出一股无名的迫人之势,让人不敢轻易平视。
突利怔怔望他,许久后,眼中的戾色渐渐消去,换上平日的冷漠:“我已明白你所要的那条命!”如此说着,眼底却终有一丝失落悄然滑过。
李世民这刻回身,望住这突厥王子,黑瞳斐然。遥遥见那突厥王子翻身上马,一记狠狠扬鞭似发泄了心中诸多烦杂,马儿吃痛,箭步跃出。
“李世民,记住你今天说的话!”那突厥王子忽然头也不回道,最后一个字音落时,人已在远处,消失在这片北地夜幕中。
秦王望着这人从眼际消失。
他身后,阴山山脚下,李世绩与尉迟恭这时并排从很远的树下走出。“殿下既已与他有约定……”李世绩犹豫道:“为何不再问问他,究竟是谁将殿下的行踪透露给了他们?”
“又何必再问,你我岂不是早已心知肚明!”秦王冷凉一笑,眸中再度沉稳如山:“上马吧,如今才该是回并州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