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子瘦的太多,如今像个小猫一样窝在他的榻上,只有那如云的发丝长长的裹挟住整个身体,似以此为凭界,将外界的危险隔绝,那种缺乏安全的睡态让他心底突乱,轻轻的扳过她的身子,从背后环住她,让她安枕在自己的胸怀中,臂中的女子微微蠕动,片刻找了个更舒服的睡姿,在他怀中安然睡去……
李世民盯着这女子的睡颜,烛光中不觉温煦而笑,不时也径自闭目睡去。
关山之处,圆月中天高悬,渐被晓星替代,天际微白。
是许久未睡的这般安稳踏实,这刻从香甜中醒转,身子微动却已发觉被一双臂膀困在胸前,动弹不得,六儿本能猝然睁眼,鬓首一抬,立时对上对面那张沉睡的姿容,又惊又唬,呆了半下,才小心的避出他的臂弯,从榻尾跳下地来。
再回头,再度看向榻上仍酣睡未醒的男子,目光愈发慌乱不堪,脸却兀自红了……虽是等他回来,却不知何时在他的榻上入眠,就此同榻一夜!
若是这在多年之前,便是一头跳进洛水也说不清楚的事!再低头,看那张英挺俊逸的脸庞,刀刻斧凿的眉眼,醇厚的男子气息弥漫,洛阳女子的脸颊愈发的红烫,转身,疾疾出了牙帐……
她的身形方消失在帐口处,榻上男子的黑眸才微睁,冷毅的唇畔不自觉的溢出一些莫可名状的笑意,渐深,浮上他整张面颊。
北地天色尚早,边关山峦尚沉浸在一片青白雾气中,四周山岗上,一排排执警的李唐士兵如石像般威立不动,偌大的唐营中,除了林立的军帐处偶尔刮过的风声,再没有别的声音。
她从一处山岗蹑步而上,守哨的士兵看了她一眼,认出了这个如今李唐军营中唯一的女子,并没有阻止她。
她也自知一名女子出现在这军营中如何格格不入,李世民实已为她破了例,是以昨日一整天都躲在帐内并不敢出来示人,而此时大多人都还在梦境中,她又不能在帅帐中停留以免李世民到时醒转,两人都是尴尬,遂仓促对那士兵一笑,匆匆逃入旁边的小树林中……
小树林中有晨风和着雾卷来,不多时,鬓发俱湿,雾气湿漉漉的在掌心凝成水纹,她推开横在眼前的枝蔓,穿出这片树林,山风吹来,仿佛将心中的压抑也要随风卷走,只觉通体清爽……蓦地眸光远眺,落目处却又不知不觉的僵住。
——落寞的少年站在山崖边,山风拂上他鬓角,乌黑间湿凉的露水隐有滚落……竟似就这样站了一个晚上。
她张唇,那一声隐约要唤出的“三少爷”,忽凝在了唇边。
沉寂的天地,飞扬的衣袂,露水的浓重,蓦地身后一声折枝声将那崖边男子的神思引回,回首惊眸,眼中刹那沉重如刀,却有笑意深深,开口戏谑道:“我如今是不是该叫你一声二嫂?”
六儿猛的退了一步,望着那双亮的逼人的眸子,却只感疲弱。
——他都知道,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中。
“我等着喝二嫂的这杯喜酒!”三皇子这时淡淡地开口,满脸的喜意,眉眼却有刀锋直刺入目,迫的身前的女子又是往后退了一步,眼中不知是弱是痛,怔怔的望自己。
“这双眼睛真的好美”,齐王的手指冰凉,已出其不意的抚上她的眼际:“大概是会让这天下的男子都为你着迷吧……”
“可是媚儿,为何我只盼望它从来都是盲的,那样我就能相信,你曾依附过我,而并非是为了利用我!”仿佛是要抠出这一对雾水一般的眸子,齐王眼中如何不曾涌出过恨意,片刻却是冷眸,从她身侧走过,衣袖轻轻拂下,如拂掉长久粘在衣上的那一粒尘。
薄阳微出时,山崖边的那具身影早已消失多时,却化成更深的暗影留在女子的胸口,如何能抹去,她蹒跚转身,往山下走去……临过岗哨时,守岗的士兵已换了另一个人,更诧异的看了她一眼。
雾,从掌间穿过,然后迅即消失,却变成一种黏湿涂上人的手心。——那样一种湿泠泠的感觉,自此抹都抹不去,她的脚步不自觉的停住。
已有另一个人此刻正站在几十米外的山坡上,周身被阳光笼上一层淡淡光晕,对上她的视线,忽温暖一笑,她忽然忍不住拔腿就往这个人身侧奔去,及至近到他身侧,却又怔仲抬头:“我……”一个“我”字悬在口中,却再说不下去。
秦王眼中怜惜,伸手已将她带入怀中,嗓音低而沉:“不用说话,我信你!”他揽着她面向朝阳,让阳光洒在她忧伤面颊,缓缓开口道:“六儿,回京后,便嫁了我好不好?”
女子魂上一震,痴痴仰头看他眉目神情:“我……”同样的一声我,却另藏了千种情绪。
“不愿?”李世民霍然垂目看她,她被他眸中颜色惊住,连连摇头:“不是……只是……”她竟说不下去,双手握紧他的衣袖,攥的紧紧,攥的心也开始一些些的疼。
“那可就是愿意了!”二皇子便笑出,审视着身边这张姣好的脸上的此时神态:“六儿,回长安后,我会予你一个所在,不至你再颠沛流离……”玄色的眼神渐趋柔和,修长手指穿过女子散落在肩头的长发,将一束发丝握在掌心:“我岂能再看到你为别的男人披上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