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玄启的话,寒雪的脸色明显白了白,平静无波的眼底有了些微的光华波动,微张了粉唇,终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是的,她有何资格呢?说的好听,她是个不受宠的云嫔。说的不好听,她不过是个顶了名分的囚徒。她拒绝了帝王的恩宠,折辱了他作为帝王的尊严,他没有将她赐死,已是莫大的恩德。她又有什么资格,以待罪之身请求他呢?她计不计较在不在意,又能怎样呢?生死荣辱,不过是他一句话罢了。
“陛下,嫔妾,是没有资格。”寒雪咬咬唇,艰难地开口道:“但,嫔妾请陛下不要将这里当成审问的公堂。陛下曾答应嫔妾,许嫔妾安宁。陛下若将人带来这里审问,传出去,难保不会被别人以为是嫔妾耐不住清贫而向陛下告状。以后,恐怕嫔妾再也不能维持这样的安宁了。嫔妾斗胆,请陛下移驾他处,至于陛下要如何处置这件事,嫔妾无话可说。”
“好一个无话可说。”玄启握紧拳头,气恼地瞪着寒雪,这个女人,总能轻易地击碎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她就不能像其他人那样,驯服一些吗?
“纳兰寒雪,你三番四次忤逆犯上,别以为,朕不敢杀你。”
“这天下都是陛下的,嫔妾不认为陛下有什么事不敢做。何况,嫔妾的命本就是陛下救的。陛下想要,尽管拿去。”寒雪苦涩地笑了笑,她其实不想惹他生气,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跟他针锋相对,初遇时的温言软语,不过是一场过往云烟的幻梦吧。
“嫔妾只是不明白,陛下既然不杀嫔妾,又为何不让嫔妾出宫去?何苦留着嫔妾专惹您不顺心呢?”
“放你出宫?”玄启单手撑着轻晃的桌面站起身来,上身隔着木桌倾向寒雪。他伸出手捏紧寒雪的下巴,也不顾寒雪因为疼痛蹙在一起的眉心,只用危险的目光锁紧她的视线道:
“朕可舍不得。在宫外时,朕就喜欢你这张脸。放在身边当个摆设也是好的。而且朕说过了,你既然已经入宫,这辈子都是朕的女人,死,也要给朕死在皇宫里。你不在意过这样的日子,朕可是心疼的紧。朕舍不得看你如此落魄。朕决定,正你云嫔之尊。”
“云嫔之尊?”这是什么意思?寒雪疑惑的看着玄启,心中有一丝不好的预感涌起。
“没错。”玄启冷笑着放开寒雪,“云嫔心地纯善,宽容大度,朕特免去云嫔禁足的惩戒。从明日起,正五品嫔位该有的恩赏,明华宫一样都不会少。”
“陛下!”寒雪大惊失色,连忙起身跪于地面求道:“陛下,嫔妾喜欢一个人呆在这里,陛下许了嫔妾安宁的,陛下金口玉言,请陛下……”
“朕反悔了。”玄启毫不留情地打断寒雪的话。
“从今而后,安宁也好,争斗也罢,你都要自己面对。你想置身事外,朕偏不让你如愿。你不要朕的宠爱,可以,朕不勉强。朕要你自个儿看清楚这宫里受宠与不受宠的差距,朕要你心甘情愿地想要留住朕的宠爱。”说罢,玄启便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寒雪软软地坐在地上,哀伤地看着玄启的身影消失在玉泉殿内。巨大的恐慌和无助笼罩了她,只让她觉得自己无力地向着一个深渊坠去。终于,她还是逃不过这样的命运。或者说,她的命运,早在决定入宫的时候,便被无情地捆绑,再容不得她说半个不字。
玄启一路夹着盛怒回了紫宸殿,差韩征将负责明华宫月例用度的掌事崔尚传到眼前。这崔掌事本是个胆小怕事之人,被玄启的天威一吓,只觉得浑身发软惊恐万分,什么都招了。这一招,居然还牵扯出二十余名宫人。玄启干净利落地做了处置,将包括崔尚在内的三名主犯赐以杖毙之刑,其余一律杖责五十后贬入暴室。之后,解除明华宫一切禁令的圣旨和内务府新调拨的六名宫女两名太监,便一齐被送到了玉泉殿。
这样的转变,是香染乐见的,她顶着玉泉殿掌事宫女的名头,领着新来的宫人按着寒雪的喜好重新布置玉泉殿,仅用了不到两个时辰,原本空旷寒碜的殿阁便立刻换了另一番面貌,几乎令人认不出来。
上好的楠木桌椅,透着光亮的上等瓷器,金炉熏香,软床纱帐,玄启甚至将自己珍藏的古琴也下赐到明华宫中。总之,按着寒雪的品级,该有的一样不少,旧的器具全部换新,唯有那盏生锈的十五连枝灯甚得寒雪的青睐,在寒雪的坚持下才被保留下来,此时亦是经过手脚麻利的宫人重新打磨,露出了原本的青铜颜色。
寒雪没有理会玉泉殿里的喧闹,只是一个人坐在窗边望着满庭的月华花影,在心中为那几个被赐死的宫人难过。她怎么也没想到,“杖弊”、“赐死”这样人命关天的决定,会从那个儒雅的人口中轻易地说出,她总有一种“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的负疚感。而她平静的日子,怕是不能维持多久了。走出这道宫门,以后无论她愿不愿意,都会碰到一些无法避免的事吧。又有谁会相信,不是她用了什么手段才能走出明华宫呢?
事实上,这道解除禁令的圣旨很快便传的人尽皆知。有人不以为意也有人疑惑不已,绯容华萧湘更是带着浓重的焦虑,猜测着隐藏在这道圣旨背后的真正意图。
自从绯容华搬入天阙宫的沉香殿之后,玄启每月几乎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宿在这里,只有偶尔召幸其他妃嫔或是独寝之时,才会回到紫宸殿。
此刻,暖帐高烛清香萦绕的沉香殿中,玄启正趴卧在锦被上,让绯容华给他推拿松骨。绯容华这一手推拿的技艺,后宫乃至太医院都是无人能及的,这也是为何他喜欢宿在沉香殿的缘故之一。然而,这又何尝不是绯容华留住帝宠的手段之一呢?
“陛下……”绯容华将自己温香软玉的身子轻覆上玄启的后背,柔若无骨的双手仍是力度恰好地揉捏着他肩颈处的肌肉,换来玄启一声轻松舒适的叹慰。
“湘儿推拿的手艺愈见精湛了,朕得好好赏你才行。”
玄启舒服地翻个身,顺势将绯容华揽入怀中,抚弄着她柔软的发丝,“湘儿想要什么样的赏赐呢?”
“能让陛下开心,便是嫔妾的福气了,哪里还敢要什么赏赐?”绯容华娇羞地将玉脸埋进玄启的胸膛柔声回道。
她一向都知道,玄启一向喜欢娇柔恭顺的女子,无论平日里她有多么恃宠而骄,每每在夜里面对玄启之时,她永远都是一只温顺的小绵羊,永远都是一副风一吹便会吹折的怜人柔美的摸样。
“陛下,”绯容华趴在玄启的耳边吐气如兰,“嫔妾听说,今儿个,陛下免了玉泉殿那位云嫔妹妹的禁足令是吗?”
“嗯。湘儿的消息真是灵通。”玄启将佳人的娇躯揽紧几分,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玄启从来都知道,这宫里的消息一向传的飞快,他前脚下旨,后脚就有人将消息传遍六宫,该传的不该传的,不是帝王可以控制的事。所以,他也懒得去管,只要无碍于江山社稷,就让他们传去,也算是为这沉闷的后宫多添几个闲谈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