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雪一甩衣袖,越过夜风便要出去叫人,还没走到门口,便被夜风捂住嘴巴抵在墙边,伏在她耳边轻声道:“嘘!别出声。”
殿内静悄悄的,外面有脚步声经过的动静,祈英殿地处偏僻的角落,很少有人经过。寒雪瞪大眼睛想要挣扎,突然浑身一僵,被夜风点了穴道,只得眼睁睁地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良久,夜风这才放开她。
寒雪只得叹口气放弃挣扎。罢了,事已至此,她若硬来,难保不会惹怒了这个魔头,平白赔上自己的性命。可气玄启放在外面的两个暗卫,关键的时候什么作用都起不了。
寒雪从腰间的香囊里摸出那块翡翠玉令来,“夜楼主,你说我可以凭这块阎罗令求你应我一个请求,可还算数?”
夜风冷冷地瞟过寒雪手中的玉令,声音阴沉得可怕,“姑娘若要用着玉令要求在下放弃复仇,断无可能。在下私怨,与魅影楼无关。”
“我自然知道不能劝你放弃复仇。”寒雪将玉令放在夜风手中,“三年,就三年。我只求夜楼主三年之内不要复仇,这三年的时间,足够夜楼主在动手之前好好地观察陛下的为人,冷静地考虑我刚才的话,别让自己空背了骂名。”
“夜楼主赠我阎罗令之事,我会寻机会亲自跟陛下说清楚。倘若三年后楼主仍旧要找陛下寻仇,我就是有心阻拦也无能为力,届时陛下会有防备,成与不成,只能看夜楼主的本事了。”
夜风握住寒雪放到手心里的玉令,居然没想到她用江湖上掷千金而不得的阎罗令为东方玄启换取他三年不寻仇的时间。
他背过手,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玉令上的花纹,深锁眉心似是正在思考寒雪的话。
良久,就在寒雪以为他不会答应的时候,夜风猛地转身面向寒雪,“好。在下许了姑娘一个愿望,只要在下可以做到,就一定会答应。但是,期限只有一年,用一年的时间来了解一个人,足够了。这枚阎罗令姑娘既然已经许愿,在下便收回了。从此,魅影楼与姑娘之间互不相欠。”
寒雪虽然对夜风的爽快有些惊讶,但悬着的心总算暂时安下来。她早知道夜风不会等三年,方才随口说三年,不过是想尽量争取讨价还价的余地。如此一来,玄英应该有足够的时间去查夜风的来历了。不过,她该尽快将此事告知玄启,万一夜风反悔,也不会像上次那样措手不及。
说到底,寒雪私心里还是不希望看到玄启有什么意外。但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夜风之所以如此痛快地应下一年的时间,其实也有着他自己的考量。
自此上次行刺失败之后,宫里的警戒更加得严密,几乎可以用天衣无缝来形容。所以说,再像上次一样搞突袭,恐怕是不能得手的。一年,也好。等一等,待一年之后众人的警惕心放松了,他要报仇,得手的几率也会更大。反正他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不在乎再多等一年。
直到很久之后,寒雪从夜风的口中得知当时他之所以应了她一年时间,其实很大部分是在敷衍她的时候,寒雪不由感叹自己真的是太傻了,单纯到对一个陌生人的话都深信不疑的地步。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深信夜风的一年承诺,那种信任跟对玄启的不一样,隐隐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安心感。然而,也许正是她当时的深信不疑,已经预示了很多她从来都没有想到过的事。
自寒雪被罚在祈英殿抄经,时间一晃过了半月。
那两名暗卫在当值期间“呼呼大睡”的行为令玄启大为震怒,于是干脆派了一队侍卫在祈英殿外守着,这回是真的连苍蝇都飞不进去。说来夜风的手段也极为高明,可怜那两个暗卫只以为是自己熬了几夜才在困倦之中睡了过去,完全没察觉到是有人动了手脚。
夜里,玄启独自坐在高高的龙椅上,书案上的奏章堆得小山一样,从台阶下向上望,只能看见他被奏章挡在后面的小半边脸。
玄启搁下朱批御笔,疲累地揉着眉心向后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这样在成堆的奏折后面一埋便是一整天的日子,自十四岁亲政以来,就跟他如影随形。每当小憩之时,他总会不由自主地想,倘若自己不是皇帝,他的生活又将是怎样一番光景。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一壶热酒,一碟小菜,娇妻爱子,共享天伦,做一个普普通通的男子,笑看盛世喧嚣浮华。只可惜,他生来帝王命,注定着一生要献给这把金灿灿的龙椅,与这个至高无上的身份纠缠一生。
修长的手往书案上一摸,摸到那把冰凉的白玉镇尺。上面的花纹已经寸寸刻在心里,背后的诗句每在心中默念,就会想起那寒雪张干净的笑脸。
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
究竟是怎样的女子,才敢写出这样大气又带着几分禅意的句子来?每每想起那双透着灵气的黑眸子,心便跟着沦陷一分,似是入了魔障,无法自拔。
哪怕有那么一丁点儿,她的心里有他的存在,可是她的倔强和疏离,让他头一次知道“没有自信”是怎样一种悬掉着心的惴惴不安。
“陛下,奴才有事禀奏。”韩征的声音很轻,却足够将正在胡思乱想的玄启惊醒过来。
“嗯。讲。”
玄启的声音是沉沉缓缓的,韩征抬头向上忘了一眼仍是闭眼靠着椅背的帝王一眼,道:“陛下,祈英殿的侍卫来报,说柔婕妤带着陛下的令牌去看望了云主子,结果不甚跌倒,打翻了云主子抄写经书的砚台,弄污了许多已经抄写好的经文。柔婕妤膝盖受伤,已经送回寝殿派太医看过了。”
韩征以为玄启这一次肯定会发火,却没想到玄启只是静静地靠着椅背睁开一双墨眸盯着殿顶看了半响,随即又闭上眼,只淡淡地问道:“废弃的经文,数量多么?”
“奴才方才去看了,数量不少,云主子要补上,恐怕剩下五天里连睡的时间都没有了。”
玄启的手指动了动,仍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弄得韩征一时也摸不准这位帝王的心思,是真的不在乎了,还是表面上看起来事不关己。
“云嫔,说什么了吗?”
“……云主子什么都没说。”
韩征的回答很犹豫,想着帮寒雪说两句软话,可又明白那位脾气倔强的主根本不会领他的情。寒雪对他说,有些事,不是说一两句软话就能雨过天晴的,她和陛下的关系,从开始纠结到现在,缠缠绕绕一年多,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理清楚。韩征思量了一番,觉得也许如实禀告是最好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