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很想平静,他也很想潇洒如常,她不在乎,他又何必放在心上?可是,他就是该死的控制不住,他气他怒他失控,只因为她的淡然戳痛了他的自尊。
玄启阴鸷的目光锋利地射进寒雪的身体,紧抿的薄唇刀琢般冷硬,一身玄黑色袍服此时衬得他一身冷傲气息更加默然。
玄启甩开叶冰的手,手掌用力拍在桌角,茶盏震落在地摔得粉身碎骨。叶冰被这一甩,身形不稳地向后闪个踉跄,险些摔坐在地上,当即狼狈地苍白了脸。
众人被玄启突如其来的怒火震慑住,一个个惊恐地低了头,连保持安静都变得想小心翼翼,太后也是错愕至极,从没见过玄启如此骄躁的一面。
“嫔妾知错,请陛下责罚。”寒雪镇静地跪下认错,心有点儿堵,面上的云淡风轻只让玄启更加捏紧拳头,咬牙切齿地瞪着她气上加气。
知错知错,除了这两个字,她就真的没有其他的话要说吗?
“很好。既然云嫔知错,朕便成全你。”玄启示意宫人将碎裂的茶盏收拾干净,“云嫔一向自命清高惯了,目无尊上桀骜不驯,禁足思过一年确仍然没有长进,是该好好地反思一下什么叫谦卑礼让恭顺柔婉了。”
玄启背着手来回在殿内踱着步子,目光冰冷冷地扫过寒雪低垂的头颅,“太后生辰近在眼前。太后每年生辰之时都会到护国神寺吃斋念佛,也会带去大量抄写的经文。这些经文往日都是由宫人抄录,那些宫人虽然识字但懵懂无知,在学问的造诣上大多浅薄,想必对那些经文知之不深,抄写之时难免有诚心不足之处。”
玄启停在寒雪面前继续道:“云嫔自幼饱读诗书又写的一手好字,此番太后护国神寺祈福所需的经文便由云嫔来抄写。云嫔即刻回去准备清素衣装,往祈英殿抄写经文。未抄写完之前,不准随意离开祈英殿,小惩大诫,好好在神佛面前思过。”
“陛下,让云嫔一个人抄怎么行?”太后惊讶地停下手中拨开茶叶的动作,“那些经文可不是小数目,云嫔一个人怎么能……”
“她抄得完。”玄启笃定地截断太后的话,“云嫔琴棋书画诗词曲赋样样精通,区区抄经小事,还难不到她。”
寒雪始终都垂直眼帘没有说话。太后这个习惯她略有耳闻。太后素来信佛,一向又节俭惯了,每逢寿辰之时不喜大肆操办,只提前找些读过书的伶俐宫人帮她抄写金刚经,然后在护国神寺的金身大佛前化了,以表诚心。佛家讲究“九九归真”,是以每次抄录的金刚经必是整整九九八十一遍。
呵!好一个小惩大诫啊!金刚经全文五千一百八十字,八十一遍就是四十一万九千五百八十字。如今距离太后生辰还有仅仅二十一天的时间,这意味着她每天要抄写二万零九百七十九字,折合金刚经四遍有余,才能在太后生辰的前一天全部抄写完毕。
而且,这抄经之事不似平常抄录文章,讲究一笔一划恭恭敬敬,即使是比划稍有差错都要重新来过,八十一遍金刚经在二十天内全部抄完,谈何容易?玄启这道御令,分明就是刻意刁难于她,可她却悲哀地不能说一个不字。
“嫔妾……遵旨。”寒雪应下,没有一句怨言也没有半点不甘,只是觉得两人弄到如此针锋相对的场面,实在让人感到心痛。
玄启酒后的醉语,那些话背后的意思她不敢猜,猜中如何猜不中又当如何,她逃不出皇宫,但也不愿接受一份注定不会完整的爱情。在宫里,她已经没了自由,倘若再把心给她,那她还能剩下些什么?他是龙玄启也好东方玄启也好,只要他还有别的女人,她的心里就永远有疙瘩。
即使她不在乎与别的女人共侍一夫,即使她有一天能迈过自己心里的砍,可那一天会在什么时候到来,连她自己都不清楚。有人说,爱与不爱,往往只在一线之间,往往也只发生在一瞬之间。她承认她对他不是完全没有感觉,相反那种细细柔柔的牵念从第一眼看见他开始便一直在她心里生长着。可是,她对他究竟是不爱,还是不够爱,她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没有答案。
寒雪回到玉泉殿换了衣裳,拆掉一身钗环珠翠,只将头发用清雅颜色的丝带束在脑后,衣摆和袖摆上绣着墨色的梵字经文,穿在寒雪身上颇有佛心道骨的清幽之感。
祈英殿算是一间小型的佛堂,里面供奉了一座金身佛像,每日亦有宫人将这里打扫得一尘不染,这里吃穿住用一应俱全,偶尔也会有小型的皇家祈福祭祀仪式在这里举行。
玄启下旨,寒雪在祈英殿抄经期间,除了每日三餐由香染准备好送去,其他人一概不准随意进出打扰,这样也好,她真的需要安安静静地好好想一想了。
净手净面焚香礼佛后,寒雪这才点燃上等的檀香,顿时高梁大柱的祈英殿内香烟飘渺,令人心旷神怡。
寒雪在案前坐定,闭目深呼吸,暗自在心中颂了几遍“戒定慧,敬静净”,便提笔在莹润如玉的玉扣纸上写下一个个端庄清秀的篆体隶书小字来。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细小的沙线从巨大的沙漏上端滑落下来,在下端堆积起一个渐渐变大的沙丘,祈英殿内静谧得犹如另一个时空,不时传来翻动纸张或是研墨的声响。
“……是诸众生无复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无法相、亦无非法相……”
寒雪在心中默念着一句句艰涩难懂的经文,意随笔走,凝神其中,顿时妄念渐消,心境清明开朗起来,如水涤尘,如风扫叶,剔除了一切红尘纷扰,杂念尽去,心境如水。
其实这抄经一事,寒雪并非第一次做。入宫之前,她因母亲信佛,时常抄一些经文同母亲上庙里供奉,金刚经她自由抄习,早已字字句句烂熟于心,一手漂亮的篆体隶书也是得益于此。是以,首遍抄写下来,通篇竟然没有一个错字,工工整整方方正正干干净净,甚是端庄虔诚。
“陛下……”
“嘘!”玄启轻声阻止韩征的话。
他站在殿门外,透过窗口凝望聚精会神的寒雪,一时说不清心中究竟是哪般滋味。本来是堵着气不想管她的,本来是铁了心想磨磨她的脾性的,可是他管不住自己的腿,批完折子说是出来走走,不知不觉的就溜达到了祈英殿,一如一年前偷偷跑去看她跳舞的时候,远远地观望着,生怕一接近就将这个有些飘渺的女子吓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