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睁开眼,天色已是大亮。身边的人早不知在何时离去,余下一股好闻的龙衍香气在帐内萦绕不散。
清晨的阳光从窗口照进来又投射在地上,那一片连接了天地的光束,似乎还能隐隐看见那里面漂浮在空气中的微尘。
一夜好眠。寒雪简单梳洗一番,精雕细磨的铜镜里映着她愈渐清瘦的小脸。
寒雪对着镜中的自己自嘲一笑。女子常为情消得人憔悴,男子常为功名熬得衣带渐宽。可她呢?一不为情二不为功名,清减若此又是为了什么?难怪哥哥最近看她的眼神总是隐怒中带着心疼,玄英则是带着那么点儿可怜路边饿殍的意思。
接连不断的祸事,反是养肥了她的胆子。前夜,她可是差点儿葬身火海啊!一觉醒来还能谈笑自若,心理承受能力比之宫外之时,着实进步了许多。而且,她也不必像其他的女子那样为了造就“缳腰楚楚”的神话而拼命缩减饮食。
对了!玄英似乎对女子痴迷追求身姿纤细还有一个极为形象的评价,她隐约记得好像是两个字,叫……
自虐!
“小姐,”香染将早膳放在桌上,“少爷说了,从今儿开始,让香染一日三餐给小姐加量。”
香染皱着眉,伸出拇指和食指掐量了寒雪纤细的手腕,有些哀怨地叹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我这个奴婢虐待主子呢。罪过啊罪过!”
寒雪好笑地瞧着香染一副比窦娥还冤的委屈摸样,手指轻点着香染的脑门笑道:“你呀,一天不许我这个不许我那个,比宫里的老嬷嬷还要啰嗦,这个也叫虐待。虐待的是你家小姐我的耳朵。”
寒雪又无奈地指了指桌上比她平日饭量多了不知两倍的膳食,“你还把你家小姐我当猪养,何止是罪过啊,简直是罪大恶极!”
“猪?”香染睁大眼睛四下打量寒雪一圈,随即骄傲地扬起头颅,“猪,也是一只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美人猪。我家小姐啊,可不是那些庸脂俗粉可以比的。”
寒雪闻言,噗嗤一声笑开,细白的牙齿碎碎闪闪,娇俏迷人。
“唉。说来宫里也正值多事之秋。太后身体抱恙,陛下禁止任何人前去打扰,咱们啊好一阵子都不必上长乐宫面对那些虚与委蛇的嘴脸了。就是苦了少爷,宫里有个犯头风的太后不说,宫外又多了一个重病在床的老王爷。少爷心善,又有瑞王爷的面子在那儿摆着,不得不跟宫里的御医两头跑。路上碰见香染,连停下说话的时间都没有。小姐又碰上这飞来横祸……那天可把香染吓坏了。怎么都不明白小姐是怎么出现在火场的……”
寒雪坐在窗前,静静地听香染一边收拾屋子一边在嘴里念叨。香染想不明白,她又何尝能想的明白?
昨夜,因晚膳她没有用,半夜醒过来觉得饥饿难当。香染已经睡了,她不忍叫醒香染,所以凭白日里香染引她去膳房时候的记忆,想自己过去找些吃的。她是第一个发现长生殿失火的,那时的火势还很小,刚刚烧起来的样子。
当她听见长生殿里有动静,因此跑进长生殿里查看是不是有人被困住的时候,突然后颈被重物击中,她便两眼一黑晕了过去。再次醒来,火势已经发展成不可收拾的局面。本想进去救人的,却连自己都莫名其妙困在了火场里。
玄启将护国寺失火一案全权交由玄英查办,可寒雪几乎可以断定,玄英根本查不出什么。
太后说,她夜里睡不着,所以瞒着宫人想一个人四处走走,结果迷路到长生殿里,不小心摔倒,头磕在桌角上这才晕了过去,想必是那时候碰倒了烛火,才导致失火的。
寒雪不知道太后的说辞有几分真假,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她的晕厥乃是有人故意为之。是想害她,还是有什么原因呢?
蓦地,寒雪心中一惊,想起了长生宝殿里那尊空无一字的长生牌位。
那尊空牌位与失火一事究竟有何牵连,寒雪想不通透。但她心中很明白,既然太后跟黎幽姑姑皆对此只字不提,她便也要守口如瓶才好。
“在想什么如此出神?”
沉缓的声音柔柔地飘进寒雪的耳中,她茫然地抬起头,恰好对上玄启那双如深海般深邃的眸子,又似两面墨镜,满满映着的全是她的影子。还未消散的茫然被他眸中的幽潭吸住,好似被他催眠一样,怔怔地望着他出起神来。
玄启俯低身子望着寒雪好看地笑,刚下朝,就想来看看她。
似乎他每次出现都是在她没有发觉的情形下。来这里,他总是不习惯让人通禀,觉得那样会破坏了这里自然美好的感觉,而他也总能看见她不同于以往的另一个表情,实在有趣的很。
“咳!”
玄启背后传来玄英一声不自然的轻咳,寒雪猛然回神,起身退开三步便要行礼。身子刚弯下,就被玄启拉着手扶起。
“罢了。每天有那么多人对着朕跪来跪去,朕看着都心烦。以后朕来你这儿,没有外人在,这礼就免了。”
“……诺。”寒雪愣了一下,这才顺着玄启的动作起身。
抬眸时,寒雪看见玄启对着她扯出一个坏笑,这才发觉自己与他靠的好近,几乎就是贴在他的怀中。脑子里突然就冒出来昨天夜里相拥相依的情形,听香染说,他就那样抱着她一夜,早朝时才起身离开,俏脸立刻红了几分,比涂了胭脂还要红的彻底。
待三人落座,寒雪瞧见玄英总是有意无意地捏着袖口遮遮掩掩,眼前突然闪过一幕模糊的画面,是那夜在火场,玄英用手臂为她挡开倾倒下来的着火的木柱时的情景。
寒雪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几乎惊跳起来,捉住玄英想缩到桌面下的手,不由分说地揭开了宽大精致的衣袖。
原本如玉的肌肤上绑了一层又一层的绷带,直从肘部延伸到腕部。掩饰不住的药味浓烈地散发出清凉的味道,一条条洁白的绑带就好像一条条绳索,缠得寒雪心中一阵又一阵窒息,眼泪忽地一下子涌了上来,贝齿在唇上留下一道苍白的痕迹。
“笨蛋!那柱子那么粗,还着了火,你怎么傻得用手去挡呢?笨死了。”寒雪气冲冲地朝着玄英吼了一通,又突然安静下来,“都是我害的……”
玄启玄英认识寒雪以来,除了之前在宫里见到寒誉那一次,再没见过她掉眼泪掉的如此之凶。二人顿时慌了神,玄英不知该如何哄她,玄启更是从来没哄过女人。可是在慌乱之下,二人心中都有另一丝味道在悄然生长。一个是丝丝的甜,一个是股股的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