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总之就是蓝将军的朋友晚了一步。巧的是,蓝将军的那个朋友同寒誉兄一样,也姓纳兰,也是杏林中人,他来自北方的凉州,蓝府出事后,他们一家突然搬离了凉州,他的名字,叫纳兰宇!”
寒誉听完,脸色登时变得铁青,指尖一松,酒杯从手里掉在桌子上滚了几圈,酒液洒在桌子上也浸湿了衣袖,他嚯地一下站起身来,剧烈的动作险些掀翻了桌子,上面的果盘晃了几晃才能稳下来。
寒誉的额角沁出涔涔冷汗,他的唇色泛白,浑身都因为惊恐在微微地颤抖不停。
“你……你究竟……你究竟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寒誉觉得自己快要发狂了。他不相信风无痕同他说这些话是闲话家常,风无痕的口气分明在试探着什么,他分明对那段尘封的往事清楚着什么。可是风无痕为什么会知道,他怎么可能会知道?
寒誉无比震惊地盯着坦然自若朝他微笑的风无痕,垂在身侧的双拳禁不住缓缓收紧。他知道自己此刻最该保持冷静,也许这只是个巧合。可是他的直觉又告诉他,风无痕是故意的,他今晚的来意并不是想要同他喝酒那么简单。
寒誉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他缓缓坐下,伸手将打翻的酒杯翻过来,脸庞重新挂上一贯暖如春风的笑意,“风贤弟,这个玩笑可开大了。讲故事也要分时候,不然会吓死人的。”
风无痕若无其事地笑着为寒誉斟满酒,“誉大哥,真得认不出我了吗?”
寒誉再一次因为风无痕的这句话瞪大了眼睛。倘若风无痕是井里拉水桶的绳,他便是挂在绳子下面的桶,他的心跟着风无痕忽上忽下,几次剧烈凶猛的起落快要让他承受不住。
誉大哥,这个称呼只有一个人用过!
“你……难道……你是……这不可能……”寒誉难以置信地用力摇了摇头。
风无痕突然收敛了笑脸,他抬头望向头顶的明月沉默了片刻,张口念出两句诗来:“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随即他起身向寒誉抱拳告辞:“太晚了,寒誉兄,小弟先告辞了,寒誉兄也早点儿歇息吧。”
院子里突然一下子变得静悄悄的,只留下寒誉一个人呆呆地瘫坐在凳子上。
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
这句话,让他想起十多年前的一个夜晚,两个同龄的八岁男孩儿学着大人的摸样,一本正经地双双跪在一张石桌前,石桌上像模像样地摆了一只香炉,两个孩子举着香柱,稚嫩的声音异口同声地念着:
“我纳兰寒誉(蓝风),愿与蓝风(纳兰寒誉)结为异姓兄弟,从此肝胆相照,同心同德,甘苦与共,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
随后,两人对着天上的明月拜了三拜,一起将手中的香插在香炉里,其中一个拍着另一个的肩膀说:“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风弟,以后,我就是你的亲哥哥了。”
不!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寒誉猛地举起酒杯灌了一口酒,火辣辣的液体穿过喉咙直达胃部,却没能镇压住他胸中难以压抑的混乱。他想,他一定是疯了!刚才的一切肯定都是他的幻觉。可是他也清楚地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十四年了,原以为死去了十四年的故人突然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寒誉不得不仔细的想清楚,这究竟是梦,还是十四年前父亲就搞错了。
倘若风无痕真的是蓝风,那么当年死在流放途中的孩子又是谁?他若真是蓝风,那他回来是要干什么呢?报仇,还是雪耻?寒誉这才猛地回过味来,原来昨天晚上的一切都是风无痕安排的,失火,寄宿,他根本就是有意要接近他们的吧。
若是在十四年前,寒誉一定会因为风无痕的归来高兴得几天几夜合不了眼,可是现在,他真的不知道风无痕的归来,会给平静的生活带来什么样的风波,他的归来对寒雪来说,是好还是坏。
风无痕!蓝风!他究竟该不该跟他相认……
寒誉整夜整夜都没合眼,次日一早,他顶着青黑一片的眼圈在院子里碰上刚刚起身的玄启和寒雪二人,他看着他们彼此相视而笑时眼里浓浓的情意,挣扎了一夜的心终于做出了选择。上一代的仇恨,何苦要下一代来背负。现在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无论风无痕想做什么,只要不伤害不该伤害的人,他便不会管。
本来玄启准备第二日一早便启程出发离开京城的,可是风无痕说寒雪昨天身子不舒服,不如多留一日观察一下,确定无碍再离开也不迟,玄启想一想,心中也是担心寒雪的状况,即使寒誉也说寒雪没有事,他也是不放心的,遂应了风无痕的建议。
用过早饭,寒誉找到陆彦青,要陆彦青派一个可靠的暗卫替他先往家里送一封报平安的家书。寒誉看见风无痕经过的时候朝他们露出一个温和笑容,寒誉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同表面看起来一般温和无害,可是从他昨天夜里能不动声色地瞒过玄启的暗卫做那一切,他便知道,此时的风无痕已不再是当年的蓝风了。
十四年的时间,要想一个人改变,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更何况那是他们还都是不知人间险恶的孩子。经过光阴岁月的无情雕磨,他们早已失去了童年时的纯真和简单,不得不在这个混沌的世间跌打滚爬。
玄启同寒雪一起用过早饭,突然接到暗卫传递来的紧急消息,他放寒雪一个人在院子里逛,自己则去找玄英商量正事。寒雪知道,玄启这一次出京,微服私访其实只是个幌子,他肯定还有更加重要的事去做,所以她也不赖着,便领了香染在园子里参观。
德馨别院,名好,宅院更好。简单,淳朴,雅致,大方,倒是配极了“德馨”二字。寒雪一边欣赏一边赞叹,不知不觉和香染来到了一扇圆形的院门前。
寒雪好奇地将院门推开,踏进去时,眼前突如其来的景色令她惊愕地失神呆愣在原地。很熟悉的景色,似乎在梦里见过一样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和力。
满园的梅花树似乎还残留着严冬时的浓郁香气,没有花,只有枝,可是这一片梅林仍是生机勃勃,疏影横斜的梅花花枝优美高雅地静止着,仿佛能看见冬日里梅花雪海连成一片暗香盈袖的绝美景致。
寒雪沿着石子路穿过一道拱门,映入眼帘的是一株高大的樱花树,同样只剩枝叶没有花朵。她听父亲说过,这种樱花树是从海外移栽而来,极为少见,而且这种花的花期短,虽然绚烂但却是转瞬即逝,只有在初春的时候才会盛开。
她见过这种树开花的情景,漫天纷飞的花瓣雨比桃花飘落的时候还要美丽。可是桃花虽美,却总带了种苍凉的忧郁感,而樱花则会将她的妖娆张扬绽放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极为相似的两种花,有着极不相同的两种魂。这两种花并不是她的最爱,可是她对这两种花有着极为特殊的感情,所以她才喜欢跟它们的颜色极为相似的粉色。
“姑娘喜欢那株樱花树?”风无痕的声音淡淡地从身后传来。寒雪转过身,见风无痕仍是一身飘逸青衣,翩然若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