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萃轩内，端辰翎和端清父子俩正在一个木制浴缸内一起洗浴。说是洗浴，不如说是玩闹。夏明多次进来添了热水，看到木桶边上满地的水渍，眼里不是郁闷而是羡慕。如今端辰翎一月只休三日，父子两人也难得一聚，连洗浴都成了乐趣。好在除了洗浴间以外，其他地方都烧了地龙，否则这大冬天的这般玩闹，怕是易得伤寒。
这种天伦之乐，是夏明不曾体会过的。夏明出生后，父母便双亡。村里人都说他命带煞星，克父母，克族人。夏明的父母去世后，夏明的叔叔养了他，没多久，他的叔叔也去世了。婶婶带着一个刚出生的女儿，也是无依无靠。婶婶决定回娘家投奔父兄之前，狠心的把夏明卖给了人贩子。十五岁之前的夏明都是在不同的人贩子和不同的主家之间辗转，尝尽苦楚，几乎不曾吃过饱饭、睡过一次囫囵觉。在成为端清的贴身小厮之前，夏明的心一直是阴暗的，看到的都是人性冷绝的一面。跟了端清后，看到公主和驸马爷对端清的日常照顾，才重新学习到：人也可以无忧无虑的笑。
有端辰翎在，夏明自是不用伺候端清更衣穿衣，全由端辰翎亲自动手。从前这种事都是咲夫人身边的贴身婢女做的，端辰翎长这么大都不曾自己动手照顾过端清。咲夫人离世后，端清被蓝筱安排住进了文萃轩，贴身照顾端清的婢女都换成了小厮。端辰翎也是在看到蓝筱有几次亲手照顾端清洗浴，这才开始学习如何照顾端清。公主都亲自动手了，他一个驸马爷也不好什么也不做，何况，公主还是继母。
“爹爹，为何您回府了不和娘亲住一院呢？”端清满眼童真，热气沸腾中，一边戏水，一边问着。
端辰翎俊脸一沉，不知是因为热气的缘故，还是其他原因，脸上的红晕更甚了。
“从前您和小娘都是住一起的啊。”端清人小，还没看得出来端辰翎脸上的不快。
端清口中的小娘是端清的生母咲夫人。咲夫人因是妾室，按规矩妾室的孩子也不能叫自己为娘，而是小娘，或者姨娘。
“爹爹一月才回来几日，你不喜欢爹爹多陪陪你吗？”端辰翎微微叹气，拿起布巾细细地给端清擦洗。
“当然喜欢了。可是，爹爹不和娘亲住一起，清儿觉得好怪啊。”端清也说不出哪里怪。
端辰翎自己也觉得很怪！别人家夫妻两成婚之前没见过面的太多了，而成了亲就马上圆房的也比比皆是，最后大多数人都琴瑟和谐，再差的也就是相敬如宾。但他？他和公主都成婚三年了，硬是没圆过房！没圆房的原因是，新婚之夜，公主在他半昏迷状态中被人玷污了。想到这里，端辰翎就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也许，他们这辈子都只能做如蓝筱口中所说的“合作伙伴”吧——端辰翎内心畅然。
“爹和公主之间有一些还未解决的事，所以就没住同一院里。不过，若是外人问起来，你可不要多说。”端辰翎叮嘱。
端辰翎的内心始终无法抹去新婚夜的那个噩梦一般的事实，但他却不容许他人伤害蓝筱。端辰翎的内心虽然在抗拒，但在看到其他男子接近蓝筱的时候却忍不住要对那男子发难。比如白佑恒，自从白佑恒坦言喜欢蓝筱后，端辰翎无论如何也忍不住不动手。或许，只因为那一纸婚约的存在，端辰翎即使自己得不到，也不想让他人窥视。
“清儿，以后万不可在人前谈论小娘了。”端辰翎微微叹气。
咲夫人已经过世约半年，端辰翎原以为没了咲夫人，自己会一蹶不起。在国舅府因是庶长孙的身份，端辰翎尝尽冷暖。咲夫人出现后，对端辰翎嘘寒问暖、体贴周到、无微不至，又给他生下了长子端清。端辰翎曾以为咲夫人是一干妾室里他最爱的一个，没想到事情真的发生了，端辰翎却只为咲夫人死得很惨而痛恨自己无能保护最宠爱的妾室，但却无一丝伤心。端辰翎曾为自己对咲夫人的死感觉不到一丝伤心而懊恼过一段时间，后来才想通，咲夫人不过是他在国舅府那个冰冷的家中突然出现的一丝温暖，一个证明自己被人爱的证据。
“为何？母亲也不曾反对过呀。”端清疑惑。
“你在公主面前提过小娘？”端辰翎有些惊讶。
“有几次吧。爹爹不在的时日里，清儿若是想小娘想得睡不着了，母亲都会来陪清儿。”端清点点头，小手还在水里扑腾。
“公主，她来陪你？”端辰翎内心大惊。
“母亲偶尔还会问起小娘的事，不过清儿时常答不上来。”端清眨眨眼，有些小失落。
“为何答不上来？”端辰翎轻问。
“嗯……从前，常日里都是乳娘陪着多一些。只要爹爹在府里，小娘都会在爹爹身边。”端清说完，微微低头。
“是爹爹的不好。”端辰翎单手抚上端清的小脑瓜。
如果不是咲夫人去世，端清被接到文萃轩抚养，端辰翎不曾想过一直以来不论是他这个亲爹亦或是咲夫人这个亲娘对端清的照顾都比不上一个乳娘。如今有蓝筱时常亲自照顾后，端辰翎才意识到自己的孩儿自己应该多多照顾，而非靠一个乳娘，或者只靠孩子的母亲。
如今端清几次在公主面前谈及小娘，端清还反问他这个做父亲的为何不和母亲住同一院，足以说明公主在端清心中的位置已经超过了小娘。端辰翎不由得疑惑及反思，疑惑的是大长公主为何能做到对庶子这般好，反思的是自己这个亲爹竟然比不上一个继母做得更好。
难道只是因为大长公主亲自请求加封端清为嫡公子，于是不得不对嫡子照顾有加，以待百年后有人供养？可是，即使公主休了驸马，或者和离回宫，作为大长公主，不论生前死后都会得到最好的安排。
端辰翎今夜又思虑万千，默默数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