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弃子
关山子规2019-04-26 18:072,493

  京州,十二月三。

  温燕绥坐在罗汉椅上,听着外边的风声抬头望着顶上天花藻井,旁边矮桌上的瓷瓶里插着几枝修剪好的腊梅。京州是很少下这样大的雪,风声像头被困在宫墙深巷里的野兽,跌跌撞撞,横冲直闯。

  桑枝从外头进来的时候雪已经落了一地了,呵出来的雾气消散在手掌心里,外头暖黄宫灯在风里都是模糊摇晃的。她搓了搓手,走进去瞧见温燕绥的时候收敛了些活气劲儿,那几句要说的话哽在喉咙口却也不敢不说,只得低眉顺道:“娘娘。”

  温燕绥侧过头去看向她,面上神色无悲无喜,桑枝心里直发憷。“方才问过元安侍卫,与攰族和亲事宜妥了。”

  笼在纱罩里的烛火忽而跳动两下,桑枝被惊出一身冷汗。温燕绥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将手中那串星月菩提搁在矮桌上了,熏香烟雾袅袅婷婷地向上,放在桑枝身上的眼神也收了回来,打了个呵欠垂下眼睑,温声细语地说道:“才推下去一个西凤国的公主,又来了攰族的人,真是叫人睡也睡不安宁。”

  桑枝大气也不敢出,外头风声呼啸而过的时候折断几根在树高头的枯枝,那些鸦鹊空巢跟着掉落,再慢慢被雪掩盖。温燕绥嘴里不知道念了句什么,再扬头时脸上竟然带了女儿家羞怯期盼的绯红,眼中含着绵绵情意道:“倒也无妨,游牧小族不足挂齿,只要皇上的心始终在颐和宫便是了。”

  桑枝闻言咽了咽口水,这下才颤着声儿将后半句话道:“娘娘,元安侍卫一并报了,今夜皇上政事繁忙,照旧歇在了景阳殿。”温燕绥愣了愣神,再看向桑枝的时候脸上挂着的笑,活像条毒蛇在吐着信。她生得好看只是双目细长,任由何姿态韵味都藏不住,现在直叫人后背生寒。不消片刻,桑枝只听她道:“其余的事儿本宫不晓得,你只需去宫门口守着,等皇上来就是了。”言罢她缓缓起身往里头走去,云纹绉纱袍上映着点烛光,单薄的背影倒叫人看出几分落寞来。桑枝偷偷看了外头一眼,纵使那雪一脚走下去都能盖住鞋面了,到底也不敢开口求饶。

  要是被雪冻上一晚兴许还有条活路,在屋外等候服侍恐怕要更不好过。

  瞧着孟燕绥回榻上躺下了,桑枝上前去放下了纱幔床帐,这才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外头冬青瞧见桑枝掩门出来了,赶忙迎上去压低了声音问道:“娘娘如何?”

  桑枝怕在这地儿说话扰了清净,于是拉着冬青去了宫门前边,搓着手说道:“还好,只是叫我在宫门守一夜,也不晓得咱们娘娘这癔症几何能好,祥宁宫那位的事儿已经过了一年有余,娘娘还觉着是昨日发生的一样。”

  冬青两条细眉都要拧巴着皱到一起去了,耳朵根冻得发痛,这样下去迟早要生冻疮。只是自个儿服侍这位容妃以来便没几天安生日子过,这样在外头冻一晚算是轻的了,于是她伸手揉了揉耳朵根,牙齿打着战儿说:“皇上即位以来……”

  桑枝见她要说些闲言碎语,赶忙使了使眼色,冬青才压着声继续道:“也就两年,两年里来后宫的日子一只手都能数过来。此前祥宁宫的也只不过是长公主与皇上固位而用,只是借了咱们娘娘的手……”

  “你话已至此,就不要再说了。”桑枝看见打更的侍卫从甬道那边过来,赶忙让冬青住了嘴,低下头等那些侍卫过去了,冬青这才咳嗽了两声继续道,“我替你去拿个手炉来,陪你守半夜,你也好不那么寂寞。”

  桑枝点了点头,扫去门槛上的雪就在颐和宫门口坐下了。

  风里卷着冰雪枯枝,还有些鸟兽羽毛落地而又上,被带着越过了黄瓦红墙的半边宫,又在漆黑的夜空上夹些云雾出了京州。一路越过南国千万里江山,从枯枝丛生漫到青松成林,青石砖地到马蹄踏出来的黄泥宽道,在广袤而荒凉的草原上盘旋。

  八归掀起轿帘往后看了一眼,凛冽寒风顿时钻进马车,旁边裹在羊毛毯里的楚楚睡眼惺忪,耷拉着眼皮看向八归,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八归,你在看什么呢?”

  “攰族的篝火不见了。”她放下轿帘,紧挨着楚楚坐稳后比划说,“后边跟着长长的马车队,公主,我们要多久才能到京州?”

  “不晓得,总会到的。”楚楚往羊毛毯里缩了缩,双目半阖,继续道,“京州好呢。”

  “京州有什么好!”八归像被猎狗吠醒的兔子,猛然坐直了身子,愤愤道,“哪里都没有攰族好,公主的枣红小马、广袤的草原、落日时分的长河跟牛羊还有圆顶帐篷,京州会有吗?”

  楚楚摇了摇头,稍微醒了下神也掀开轿帘探出头去,外边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此前后方还有篝火的光亮,纵使前路黑暗心里也始终有个慰藉,现在只有满目枯草地望不到边,那点儿火光不晓得在身后是跳动,还是已经熄灭。

  她脸被北风吹得有点发僵,放下轿帘后就用羊毛毯把自己的头都包起来,就露着双明亮有神的眼睛看着八归。八归嘴一张一合,声音却变得很缥缈起来。“就算是被大国欺压,我们自己有牛羊四海都为家,攰族是风的儿女,是自由自在的,生在天地间死在天地间,和亲寻求一时庇护有什么用!最后老了死了,魂无去处但碑上不还写着攰族人么……”

  楚楚晓得,她是舍不得阿苦。

  阿苦跟她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用哥哥的话来说这是天赐的缘份,所以也一早定下了亲事。阿苦带她去看过漫山遍野的杜鹃花,给她摘过果子送过衣裳,受罚时候护着领赏不忘给她一份。她要是舍不得走,是情有可原的事儿。

  可楚楚便不一样了,她只有一个哥哥,还是攰族的族长。她自然是舍不得走,去那人不生地不熟的京州,只是哥哥说南国与西凤现今两国相争,天下动荡不安,攰族本不属任一国。也正是如此两国一旦交战,攰族便也无处可去难逃战火,倒不如寻求一方庇护,好保住攰族最后的族人。

  她不懂这些,只晓得哥哥说的话自然有他的道理。

  “听闻京州宫中,宫女年满二十五岁便可出宫回乡。”楚楚探出头来捏了捏八归的鼻子,然后哄着她说,“等到了年纪,我就放你回来找阿苦,好不好?”

  八归听到这话眼里都能放出光来,他们游牧小族不懂宫里那些规矩,只从别处听来些事儿。她在心里细细盘算了日子,摇头笑叹说还有十年,不晓得阿苦能不能耐住这么长的时日。切莫等来时,叫八归空守。

  “那公主什么时候可以回来?”她喜滋滋地凑过去,问。

  楚楚愣神,低头抠着指甲,叹了声气儿道:“我不会回去了。”

  八归不晓得应当说什么,再看楚楚的脸隐在一片昏暗里,叫人看不清神色,在听她低声道:“那京州的皇上,便也是我日后的夫君了。”

继续阅读:第2章 南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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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妃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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