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北行山上一趟回来后,便有得是赏赐进了含光宫。要说平时江寒照本就不怎么理会孟鹭,现下看着如水般的宝贝流进含光宫也没羡慕到哪儿去,照旧和从前一般,对着孟鹭是爱答不理。
这也的确不晓得孟鹭是怎么想的,江寒照愈是不理她,她便愈是巴巴地往上凑。现下已经开了春,正是细雨连绵的时候,四处都潮湿得很。江寒照最是不喜欢这样的天,偏偏今日又无故受了林易痴一通气。
自新年过后孟鹭便也封了嫔位,楚楚已是婕妤,后宫各位小主的位份算是定了下来。往后便也没有什么佳节吉日,能够再进册封了。即便是有也不过几位旧人来转往复,除非再过三年皇上选秀进新人。
含光宫是第二回碰上两个主位的事儿,林易痴自然免不了要奚落她一番,江寒照碰上阴雨连绵的天儿又遇上不喜欢的人,回宫路上因得裙摆沾了些污水便发了好大的脾。孟鹭只瞧见她怒气冲冲地往里闯,回头看了眼莹华手里捧着的一对金镶玉翡翠镯子有些踌躇,后头的莹华也劝她道:“小主,您如今显怀了,这身子自然得更谨慎些,要不今日咱们还是不要去了罢……”
孟鹭虽有犹豫,但到底还是摇了摇头。如今她在宫中树敌颇多,虽说阿谀奉承假意迎合之人也有,可还是多些真心扶持之人为上。
今日她若是哄得江寒照欢心,此后的路便也好走些;如若不能,也就再多费些心思与时候。
想到此她便定了定心,领着莹华往里头走去。
进了正宫没两步,就见江寒照身边伺候的桃榆收拾了一地的瓷渣子往外丢,看见孟鹭来得时候扫了眼她的肚子,皱着眉劝道:“孟嫔娘娘好歹是有身孕的人了,无事便不要总出来走动。这会儿我们小主正不高兴,孟嫔娘娘还是回去罢。”
还未见到人便已吃了闭门羹,孟鹭心里是不大爽快,而桃榆也不晓得她是犯了什么劲儿,叫莹华将镯子拿过来道:“即使如此我便不再叨扰,只是烦请桃榆姑娘将此物转交给姐姐。”
言罢莹华就将东西送了上来,桃榆怀里还兜着她前两日送来的西洋玻璃鱼缸,也给砸了个粉碎,里头两条红鲤连带着没了。这会儿她瞧着孟鹭送也是白送,倒别传出去了落人口舌,于是耐着性子劝道:“孟嫔娘娘,奴婢求您别费这个心了,本来咱们小主就是因得含光宫主位的事儿烦心呢,您这不是引火上身么。”
桃榆都这般说了,孟鹭就晓得今日不能逞强,只得答应了一声便带着莹华回去了。
等到了自个儿宫中孟鹭才算松了口气,上来个宫女扶着她坐下了,等到莹华出来的时候瞧见她正摸着自个儿的肚子问道:“莹华,这孩子多大了?”
“四个多月。”莹华回了她,走到身边送了手炉,继续说道,“太医说胎像稳了。”
孟鹭闻言点了点头,道:“我总觉得自个儿没怀上龙胎,这孩子不会伴我太久的感觉,今日也是腰酸头晕,什么都吃不下。”
莹华见她说些这样的丧气话赶忙上前制止,尔后安慰道:“小主这样的话可不要再说了,您怀着的可是皇上第一个孩子,一定是福大命大,能长长久久陪在小主身边的。”
“我晓得你会这样说,且不管如何家族荣辱都在我这一胎上了,多亏那时病中容妃与长公主养得好,不然我身子骨哪能这般快就遇喜。”孟鹭一面说话一面捂着手炉,她是好很多了不假,但总容易手脚冰凉,太医说她是有些宫寒,来日生产可能会难上一些。
莹华在旁边闻言点了点头,忽而想到什么便低下头去在孟鹭耳边轻声问道:“那这孩子生下来,到底是交由长公主抚养,还是容妃娘娘呢?”
孟鹭垂下眼睑轻笑一声,只道:“让她们争去罢!”
到底是没有什么话说了,孟鹭心里并不太在意这个孩子,只叫莹华扶着她去榻上躺一躺,晚膳便不用交她用了。莹华担心母体过于虚弱,生产之时孟鹭受不住,就还是叫她吃些再睡,她只言头晕得很,不太想动弹。
如此一来莹华也只得由着她,晓得她是一时半会儿睡不着的就在旁边守着。果不其然听见孟鹭在榻上连连叹气,便出声喊了句:“小主?”
孟鹭侧过头去看向她,吩咐道:“你把我那匣子取来。”
莹华应了一声便去了,回来时手里捧着个桃木匣子交给孟鹭。她抬手接过,打开里边都是些零散东西,同心结跟断了的琴弦,还有一幅画像。
摊开来看上边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孟鹭的手抚过画中男子的面庞,又忆起往昔,与莹华轻声说道:“我原想着进了宫睹物思人便够,现下是愈来愈想秋池,当真是要见他一面才够了。”
这秋池便是谢景的字,莹华听懂却不接话,每每孟鹭谈及谢景她都不大知道怎么接,只能说些宽慰的话。
而这些宽慰的话一两次有用,到后头来只不过徒增伤感罢了。这会儿孟鹭也不需她回话,又讲起父亲高中状元那一年鲜衣怒马,多少王孙贵族前来道贺。她就躲在屏风后头,瞧见那个少年郎从高马上下来,怀里抱着红梅枝意气风发的模样,说只愿先生“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
那时的她也不是第一回见着谢景,此前父亲是他的教书先生。谢家晓得孟知礼有抱负,便鼓动他去参加科试,这么多年都是谢家在救济着他们。
于是孟鹭便以为,自己要如那些戏折子里边以身相许,学诗文礼仪,成了京州人人称赞的大家闺秀。后来她自觉门不当户不对,等着盼着父亲高中,终于等来的时候梅骨才在父亲身上待了两年,便在官场被剥得荡然无存。
而她也因自己的盛名和父亲的前程,被送进了这深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