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在京州下雪之前，李储便宣李清秋进宫了一趟。彼时宫中的树叶都已经尘归尘，土归土，楚楚平时喜欢在小窗下放置的小桌也被收了起来，毕竟风花雪月也是怕挨冻的。从前为了那么一点儿意境，非要在那扇小窗下看什么落雪红梅，结果只有寒风冰凌，有时候还捎带着融雪滴啦。
李储一早就来了话，叫她今日先不必来景阳殿，就在含光宫候着便是了。想来也是，既然是要摆出些话来感动人，就不宜在景阳殿这种谈国事正儿八经的地方说话。
于是楚楚照旧是辰时起了床，约莫用过午膳半个时辰，便瞧见周林生来报，说是李清秋已经入宫面圣了。楚楚闻言只是点了点头，其实她明白一件事，李储想要李清秋重任太傅之位，并不是因为南国没有了其余的有才之人，而是他需要将秦如斯跟李清秋都掌握在手里。
南国是近几年才一统天下的，倘若在这个关键时刻，作为一国之柱的秦如斯就这样走了，连带着还要带走一个李清秋，李储定然是不情愿的。可是李清秋生性冷淡，不喜与人交谈，平日里能够跟她说上话的，就只有李淮南跟秦如斯。
说起来他们倒是当真奇怪而又复杂的关系，也的亏是李清秋明白什么叫来晚一步，才没有将她跟李淮南的关系过分疏远。
楚楚打起精神来，倒是也没有等上很久，不消片刻便瞧见有人经过自个儿的宫门口。一直在外头候着的斐文，自然是将人请了进来，这一切还算是顺风顺水，楚楚像从前一样跟李清秋问了好，就只听见她说道：“恭喜楚妃娘娘得偿所愿。”
“本宫是得偿所愿……”楚楚低下头去，尔后心绪复杂地低下头去，复尔抬起头来反问了李清秋一句说，“那先生您呢？”
李清秋自然是晓得楚楚问的是什么意思，却偏偏要装傻跟着楚楚客气说道：“楚妃娘娘这句先生倒是叫微臣愧不敢当了，算起来微臣教过的学生也只有楚妃娘娘一个。”
楚楚其实向来都不是很喜欢跟太聪明的人打交道，因为只要他们决心想不去做一件事，便会想着法子绕着弯的拒绝你。本来被拒绝就不大好受，像楚楚这样心思敏感些的，就会觉得有点儿被耍了。
可是楚楚也不能将话说得太直白，毕竟她跟李清秋的关系也只到这一步了，她心底里是觉着自个儿有些多管闲事了。所以楚楚决定旁侧敲击，只跟着李清秋说道：“其实本宫那时候想要跟着先生学习这诸多的东西，无非是觉得从前的自个儿太过愚钝，像本宫从前那样的人，能得到皇上的宠爱已经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所以呢？”李清秋这一次是真的没有懂，她不晓得楚楚说这些话的意思是什么。
楚楚其实想到那些年的事情的时候，自个儿心里头也是很不好受的，也只能够挣扎着开口，因为她晓得真情向来最动人：“能跟一个自个儿喜欢的人并肩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博学广才，本宫就要阅览群书；他偏爱音律，本宫就要学得月琴；他若是爱骑射狩猎，那本宫也要能拉满弓弦……”
“可是楚妃娘娘原本可以不这样做，即使是……”李清秋话只说了一半，便有些不好再说下去了，感觉如何都有些讽刺的意味在里头，于是就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只改口说道，“楚妃娘娘多言了。”
她的言下之意是楚楚已经说得够多了，不必再讲下去。楚楚不以为然，在这两天的对李清秋的了解里，她手中只有一张牌可以打，于是她也跟着装作什么都不明白，跟着李清秋说道：“本宫知道先生想要说什么，只是以色事他人，又能得几时好呢？”
楚楚一面说，一面抬起手来，看着自个儿昨日修剪得当的指甲，尔后将自个儿的声音放得很轻：“倘若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便罢了，可那是本宫中意的人，想要携手一生的人，他是那样好的人……倘若自个儿太过无用，等到容颜衰败，又能换来几许深情？况且本宫也是会自卑的，他身边的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只有本宫什么都不会，是个最无用的人。”
李清秋不再说话了，她恍惚能够想起自个儿眼下为什么会成为这样，她所看过的书，所有的见识，都是为了一个秦如斯。是她心胸眼界太小，为了情爱而耽搁了志向，她看得懂朝局政向，可只要秦如斯在，她的所有选择谏言都是为了他，这样的人，空有才华却不能用，也算是她自个儿的遗憾了。
于是她站起身来，决意不在含光宫久留，楚楚瞧见这模样，也跟着起身急急出声道：“秦相乃是国之栋梁，是不会离开前朝的。而先生你不参朝政，去教导南国皇子，又能日日见到秦相又能够替他排忧解难，何乐而不为？现在的秦相需要的不就是有个人……”
“有个什么样的人？去替代长公主，只是替代？”李清秋终于是忍耐不住，头一回在旁人面前失了态，她转过身来，红着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楚楚，继续说道，“我与你们不一样，没有谁想跟别人来分享自个儿的心爱之人，我要做的不是秦相的好友，正如你所说，我要做的是跟秦相势均力敌的独一无二。”
到了这个时候，楚楚反而格外平静了下来，转而风淡云轻的跟着李清秋说道：“本宫当你是先生才跟你说这些——至少先生是有机会能跟心爱之人安稳度过一生，而本宫这一生都注定要跟旁人分享心爱之人了。”
外头的人听见里边吵吵嚷嚷的，自然就要赶过来敲敲门问上一句里头情形如何的。楚楚只叫人不必进来，可是看向李清秋的时候也是无话可说，二人便悻悻作罢，也许有一些事情，旁人说了是无用的，还是要靠当局者去参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