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将验尸格交到杜如晦手中,杜如晦细细一读,眉头锁得更紧,面色更加有些难堪,觉得这起杀人案子不好办。从死者死亡时间上推断,耍猴人应在昨天戌时左右被杀。这么说,杨胖子此时应该在驿站中,那么多人都能看见,怎么可能会去杀人呢?换句话说,他完全有不在场证据!
“看来此人被杀确系不是你所为,本官错怪你了!”
杨胖子微微拱手,“多谢!”
当官的能给黎民百姓认错已经是不得了的事情了,看来杜县丞还记得为官之道,品德还挺可以。
“来人!”
杜如晦感觉今个出师不利,碰一鼻子灰,“将尸体抬走,留待详细查看!”
杨胖子直摇头,破案贵在速度,尤其案发当日即随后几天,现场基本上尚在,可以找寻最直接的证据,凶手也难跑得远,擒凶相比较容易,现在看杜县丞的架势估计准备打道回府了。
“县丞大人,此案尚有诸多疑点,小人不才,认为可细细推敲?难道县丞准备回县衙呢?”
“哦?”杜如晦不太高兴瞧着杨胖子,“怎么?你已洗脱嫌疑,难道还有什么想法?”
杨胖子笑道,“若县丞能给点时间,我倒是有几句话要说!”
杜如晦上下打量着杨胖子,感到有点奇怪,一个看客如何对此事如此费心,换做一般人躲都躲不及,害怕沾上晦气,影响运势。
“好吧,那你说说,我倒要听听你有何高见!”
杨胖子清了清嗓子,干起老本行,他自然轻车熟路,不急不缓地回道,“此案发生昨日戌时,离现在时间尚短,别的不敢讲,起码凶手没跑远,至少仍在广元县境内!”
“那是自然,还用你问!”杜如晦没好气地回道,暗道,这不是废话嘛,谁会脚下如飞,昨夜杀了人,今早就能跑出益州的。
“既然如此,那更应该抓紧时间,不能让凶手溜了!”
看着杨胖子一脸笃定的神情,胸有成竹的样子,杜如晦十分诧异问道,“难道你能推测出凶手是谁?”
杨胖子微笑道,“额,县丞大人,请到尸体这边,借一步说话。你细看受害者脖颈上的勒痕,喉咙部位极深,散发着血紫色,深入肉里,这是死者的致命伤,显然凶手是从后面用绳索套住受害者脖颈,用力杀死死者。”
杨胖子一边解释一边比划,作出动作,“这说明什么?说明凶手十有八九与受害者认识。咱们设身处地试想一下,咱们无论是谁,陌生人在你身后,你会一点防备没有?不可能,当然凶手也可能是个绝顶高手,可以毫无防备出现在受害者身后,但这种可能微乎及微,只有他们之间熟识才能解释的通,唯有此,才可解释清楚为何到夜里,众人都睡下了,凶手却能唤来受害者在偏僻之地杀了他!”
杜如晦一听就明白,“你是说,昨夜凶手应该就在驿站里,是吧?”
杨胖子点点头,“至少我的推断如此!你刚才也安排下属询问了驿站中人,有人说死者自称本地人,多年前在外卖艺现在才回来,既然如此,驿站中有人和他熟识,有何不妥?我们都是外乡人,才刚到此地,若说和耍猴人认识,我看未免也太巧了点,您说呢?杜县丞!”
杜如晦凝思片刻,旋即明白,连忙告诉驿站驿丞,“你去,将驿站所有驿卒唤来,我要询问!”
杨胖子微笑道,“大可不必兴师动众。一个正常人杀人抢了钱财之后,第一反应将财物隐藏,然后装作如无其事的样子,等风头过了,再取出财物使用。还有一种人因为自认杀人劫财是重罪,心中害怕,第一时间想到逃离现场,溜之大吉,等到几年之后,再视情况而定。所以,县丞大人只要安排人去搜一搜驿卒住处,或者将他们分开询问,令其各自的回复皆有印证,相信自然就有线索了!”
杜如晦频频点头,看不出,眼前很不起眼名不见经传的小胖子分析案情起来头头是道,招呼手下,“你们愣着干嘛,还不按照这位壮士的话去做!”
恰在此时,驿站驿丞挺身出来说道,“听壮士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一件事,昨夜大概刚到亥时,我手下一名驿卒十分火急告诉我,说他母亲突发疾病,向我告假回去看母,我不假思索便同意,莫非·······”
令一名驿卒也说道,“是啊,我昨个还看见他和那个耍猴的死者说了不少话,两人应该认识。”
线索隐隐浮现,杜如晦急忙道,“此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驿卒连忙回禀,“此人叫周文,家住广元县东街柳巷!”
“快,马上抓住他!”杜如晦一声令下,两名衙役准备立即前往。
“且慢!”围观者中传来一句宏亮的声音,那名身穿锦衣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杜如晦一看,原来是唐国公李渊。
去年,朝廷征召各地青年才俊,经陇西李氏举荐,他十分顺利胜任益州广元县丞,受父亲嘱托,上任之际,亲自去拜会唐国公,不料今日竟然在此相遇。
“唐国公!”
杜如晦连忙上前拜见,喜悦感恩之情溢于言表,全写在脸上。
唐国公李渊满意地点头颔首,“免了,杜县丞,我准备去拜会蜀王,恰好路过,一别一年,杜县丞为官可好?”
“承蒙国公举荐,临行前的嘱咐一一在耳边,不敢忘,为官自是兢兢业业,不敢负国公的期望!”
李渊微笑道,“过了,过了,是圣上的期望!”
“是,是!”杜如晦谨慎地退到一旁。
李渊沉稳地说道,“我刚才见你查案,看来已有眉目,那个叫周文的人若果真是凶手,想必见衙役去抓,深知王法森严,必定会狗急跳墙,难保不会反抗到底。神符,你陪这两个衙役去走一遭,务必在城内找到。”
“好嘞!”李神符捏着拳头,骨头都发出声响,“憋了好几天,总算可以使使劲了!”旋即唤上那两个衙役,骑上快马往广元县城奔去!
李渊招呼杜如晦道,“杜县丞,他们去抓人了,不如咱们就在此等候好消息吧?”
杜如晦慌忙点头,“能与国公相处,聆听教诲那是最好!”
杨胖子瞧着李渊看似平易近人的背后,实则一副君临天下者那种得意神色,又看着县丞杜如晦谨小慎地微立在一旁,内心不禁有些无奈。
这其实是国家体制上一种极大的缺陷,贵族世家把持着官场,很多低一级的学子士人,想要当官,一展才学,实现心中抱负,则必须通过贵族世家的举荐,因此那些有权有势的贵族世家之主俨然就像皇帝做派,即便当今圣上都不得不依靠他们,可想而知,一般百姓在他们眼中,又会是什么?和蝼蚁一般。
杨胖子脸上细微的神色变化,似乎没有逃过李渊的眼睛,“听杜县丞问你,你叫杨肥?”
杨胖子不敢怠慢,急忙回道,“拜见国公,正是。”
李渊眼中闪现出一丝诧异,“可是青衣衙门的杨肥?”
杨胖子显然一愣,旋即拱手,“不敢,我一个旁支末流的小小捕快,想不到能入国公法眼!”
李渊淡淡一笑,“听人说你办了几个大案,传得很神奇,曲折离奇的故事都传到陇西诸郡去了!”
杨胖子急忙谦逊地回道,“国公,路人喜欢以讹传讹,不足为信!”
见杨胖子神色平淡,李渊只是微微点头,往驿站走去。
倒是那个少女,对杨胖子来了兴致,匆匆上前,眨巴着乌溜溜水灵灵的大眼睛,好奇地询问道,“你,你就是陇西一带百姓口中所说的怪人吗?”
“怪人?”杨胖子摸摸脸,长吁一口气,“妳看看我的样子,不敢说出类拔萃、玉树临风,起码也不像个怪人吧!”
少女咧嘴一笑,“我看不像,就是人胖了点,看上去有点矬!其他的都还行。哦,对了,我叫李秀宁,是唐国公的女儿,听他们说你能见到鬼魂,真的吗?人死了,真能变成鬼吗?”
为何人总有那么多好奇?尤其像这些涉世未深的少女。杨胖子一脸正经地回道,“额,这个事情不太好说,鬼神之说由来已久,世世代代口耳相传,逐渐形成民间文化,我认为佛经里记载很全面,西天诸佛,地狱、奈何桥、彼岸花、孟婆汤,妳可以看一看。到底是否真的存在,智者见智仁者见仁。”
李秀宁眼中闪烁着一丝狡黠,“哼,你倒挺会糊弄人!有便是有,无便是无。你竟敢哄骗我,模棱两可,含糊其辞。我听阿爹说,朝廷有个青衣衙门,专办神鬼难测的案子!要不然,我定要神符叔叔用分筋错骨的法子来对付你,看你到底可老实交待!”
杨胖子苦笑道,“妳看上去我和妹子差不多大,清纯无暇,靓丽动人,可怎么待人对事有些偏激,动不动就要别人伤筋断骨,残废一生。”
李秀宁不屑回道,“哼,死胖子,别巧言令色,你还说我偏激?我在陇西家乡,谁不说我清纯的像山巅的一泓秋水,人人称我纯洁宁大小姐,但本小姐还有一点,就是嫉恶如仇,最不喜欢口是心非表里不如一的人,明明是你觉得我年幼,想糊弄我了事。我且问你,你明明说此处偏僻,别人难以发现,白天尚且如此,那么夜里更不用说了,你居然大言不惭说夜半散步发现死者,试问,只要是个正常人,散步一定选择有路的地方走,怎么可能选择乌漆嘛黑的地方钻,我看八成是你遇上什么邪事,被引到此地来的,但是你却向杜县丞隐瞒了,是也不是?”
杨胖子感到很诧异震惊,这位人称纯洁宁大小姐的情商可够高啊,昨晚就和自己亲身经历一样,旋即笑道,“妳真能想到这些?”
纯洁宁大小姐双手叉腰,满脸愠色,紧绷着红红的脸蛋,“哼,死胖子别小觑人,你以为天下就你聪明,就你会办案子!不光我能想到,我阿爹手下首席谋士刘文静先生也想到了,他不愿说罢了,刘先生涉猎庞杂,博学多才,善于相面,说你面相不似恶人,且异于常人,小时候身世应该曲折离奇,要不然,哪会等到衙门仆役前来,我们都要出手了!”
纯洁宁大小姐一说完,杨胖子的内心很震惊,看来贵族世家的能量确实很强大,连一个懵懂未知的少女都有这般见识,其他人就可想而知了。
“好吧!”
杨胖子微微靠前,两手一摊,仿佛心中的一点小秘密像被人剥去衣服一样扒得精光,“实话告诉你,我确实没有见到鬼,也没有捉鬼的能力!但我天生有一种奇异的灵感,这种感觉灵异,准确。我在散步时发现一个不寻常的现象,慢慢将我引导了这里!”
纯洁宁大小姐一脸得意,自然以为杨胖子交了底,心中拜服了她,旋即惊奇地问道,“什么现象?快说!”
杨胖子咂咂嘴,钓了钓纯洁宁大小姐的胃口,“额,事情是这样的,散步时,我发现身后突然出现一个黑影,我扭头一看,那黑影像一只大马猴,嗖地一声窜进草丛中,我心中惊奇便一路跟来,哪知道在池塘边时,我看见那个大马猴居然在大石头上向我招手,我走进一看,恰好此时月光洒了下来,你猜我发现什么?”
“发现什么?”纯洁宁大小姐紧张地问着。
杨胖子故意露出惊恐的表情,“我发现原来马猴居然长着一张人脸,而且就是那个耍猴人的脸,猴子身体,人的面容,别提有多么诡异了。当时我头皮发炸,寒毛直竖,差点叫出声来!”
纯洁宁大小姐惊讶地叫道,“啊,难道世上真有鬼!”
杨胖子不待她仔细细想,紧接着道,“当时我差点晕了,两眼一黑险些倒地,后来又仔细一想,莫不是我精神紧张恍惚,看错了?于是我又仔细一瞧,石头上确实有个马猴,但已经死翘翘了,哪来活蹦乱跳向我招手!休息片刻,我壮着胆子来到池塘边,仿佛那幽深的池水有了一种魔力,带着呼唤将我吸引,我将头深进池水中,你不知道,水中还有具尸体,他朝我竟然伸出手来,差点将我拽进水里,脸上还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我差点和那具尸体脸对脸啊!”
“啊!”纯洁宁大小姐头皮发炸,听不进去了,吓得双手捂住脸,“死胖子,那后来呢?”
“后来啊?”
看着纯洁宁一副瑟瑟恐惧的样子,杨胖子心中别提多得意,低着头慢慢上前几步,用夸张的眼神死死盯着纯洁宁大小姐的水汪汪的眼睛,正色地回道,“后来,我豁然间想通了,应该此人枉死,成为枉死鬼,满腹冤屈无处申诉,迫不得已,只得将那冤屈的灵魂附在死去的马猴身上,好借机让我看见,好让我们发觉他的冤情!我十分奇怪,昨天傍晚,妳那么好心给他十两银子,他应该更喜欢妳才对,为什么冤魂不来找妳,非得来找我呢?我想今天如果抓不到凶手,他的冤魂得不到安息,冤魂今晚定会再来?如果来的话,一定会来找妳,通过妳的口来诉说他的冤屈,好让妳为他昭雪,今晚夜半子时,妳可要注意哦!”
“啊,不要再说啦!”纯洁宁大小姐忍不住掉头就跑!刚到驿站门口,转身骂道,“死胖子,你敢吓唬我,我要扒了你的皮!”话说完,像一阵风似得钻进驿站,旋即只见数十家丁鸡飞狗跳,将一间上等客房围得水泄不通。
杨胖子瞧着哈哈大笑,暗道,下回妳要是在跟着我,我带妳去深山老林里转一圈,再在乱葬岗上住一晚,保管给吓得屁滚尿流,第二天就是植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