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行随慕容瑾一同南下的是离姑姑、溪儿,并几个使唤的宫人,护送队伍则是以济阳王、卫将军为首一干高手。慕容凝久经沙场,功夫不浅,年逾四十的卫将军范黎更是心思缜密、护驾经验颇丰,护送公主的人个个皆是功夫好手,因而也不过二三十人。
慕容瑾呆呆地端坐于马车中,一边的溪儿看了心中明了,却不知如何安慰。溪儿掀开帘子看到前面的济阳王俊逸的背影,在夕阳余辉下映得一片金灿,忽觉得有些头晕,复放下帘子。询问慕容瑾:“公主殿下,车马劳顿,可有不适?”
慕容瑾正在思虑,冷不然半天才回过神,露出丝倦怠:“你说什么?”溪儿见此也不便多说,凑上前扶了公主,替公主揉着肩,轻声说:“公主许是累了,溪儿给您揉揉。”
慕容瑾游离的眼神这才回来,看了看溪儿,不经不慢道:“溪儿,你说渔儿是因为不喜欢东晋,才不跟我前来吧。”
溪儿知道公主定是想念渔儿了,便故意说道:“公主是嫌溪儿不如渔儿吗,公主日日想着她,早知道当初何必应了渔儿去王府。”
慕容瑾这才记起似是自己答应三哥,何苦怨渔儿。“是了。原该都是些没心的,她那样倔的脾气,如若她一心想留在身边,别说王兄执意,即便我执意要送也未必能行的。”
溪儿倏地笑了:“公主如今后悔了,却不肯找自己的错。当日渔儿没倔到底,想必是有她的难处吧?”
“她能有什么难处?!如今本公主一人南下,没她反倒是少了个促狭的人。好得很。”
溪儿知道公主言不由衷,刚才的话是自己多嘴了,便不再言语。
须臾,济阳王马车外传来声音:“公主,天色已晚,我们准备在前面不远休息,只是必须隐了身份。”又转向众人道:“所有人等不得称呼公主、王爷,只扮作寻常人家,都记住了。”
帘子掀开,慕容瑾微笑颔首,表示赞同。溪儿下来,缓缓朝慕容凝伏了身子:“是,公子。”慕容凝看向公主,又扫了一眼溪儿。一句“好好照顾公主——”,便快步离去。
因着连年战乱,送行队伍不得不小心应付。等出了南燕国土,慕容凝一行便改头换面,扮做一般商贾大家,从北迁徙往南,因东晋时局暂且不明,舟车劳顿,便休于渑池。
渑池霁园。
庭院阁中,遥远就闻得琴声传出,细听来是曲汉宫秋月。乐音清婉幽远,时而急嘈如湍流,又若珍珠落玉盘,时而婉转悲切。循声望去有一美人正认真弹习琵琶,鼻尖竟渗出了轻微的汗,正是农历三月,想来天气暖和了起来。这美人正是南燕青城公主,慕容瑾,深得先帝和皇兄疼爱,时年二八,碧玉初成,容貌佼佼。
曲落,慕容瑾缓缓抬眸,望着院落的池水发愣,缓缓又从怀中掏出一枚玉璧,玉身通透,似有寒烟,但此刻在手却是暖暖的,是块难得的好玉,蹊跷的竟是半块残璧,上面的红绳显然是后缀上去的。想起自己的身世,慕容瑾心里添了丝丝的不安。
庭廊的过道上过来了一位年约三十多岁的女人,姿容平平,形容利落,正是慕容离若:“小姐,怎的不弹了。一会儿有乐娘过来教练晋人的舞乐。”
慕容瑾方拉回了思绪,朝那来人嗔笑道:“离姑姑,我累了歇一会儿还不可吗。”
“好端端的,又在寻思什么?”
离姑姑瞥见了那块玉璧,当日是她守着先帝送给公主的。
“这两日,公子老是让你在家里温习琴棋书画,可是烦了吧这舞一个人跳好没意思。一会儿溪儿就会带了舞娘来。”离姑姑笑着地转了话题。
“这大好天的,别热了小姐,走,到那边去凉快着等着那冯姑娘吧。”
二人穿了廊子边走边说着这冯姑娘。
“这冯兰姑娘可是这中原出名的舞娘,原是宫廷舞姬,如今虽是韶华不再,却还是风韵犹存。”
慕容瑾听着听着却笑了声来,须臾,纳闷道:“这冯兰姑娘我倒是在燕地听娇娘说过,只不过怎这么会在此遇到,还能邀到?”
“要不是公子想邀,人家还未必给咱客居此地的外人面子呢。”
“兄长的面子?”
难道因为慕容凝——玉树临风似潘岳,看来男子美也当真有用的。慕容瑾儿暗笑,刚才的不快全忘了。
慕容瑾不再往前走,拉了离姑姑的手说:“姑姑,我饿了,我们就在那凉亭备些点心吃食,等候冯姑娘吧。我当真想看看那她怎样的风韵犹存。”说罢,朝离姑姑狡洁地笑了笑。离若颔首笑了,复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一会儿,溪儿来报:“姑姑,冯兰姑娘的马车到了。”
好,快请。离姑转过脸说:“小姐,我先去准备下。”说完,疾步走了。
慕容瑾刚说的话还没出口,离姑已经远去了。
这个离姑姑,从来都是自有主张。本已站起来的她,哼了一声,只好坐下。
果然,这个冯兰是个美人,风姿绰约,丝毫看不出年近三十,倒如双十年华的人儿。云鬓轻绾,碧玉金钗,罗裳绣带,丰身细腰,天然一股风韵,决不是俗脂艳粉的舞人。瑾儿立在一边观赏,忘了招呼,倒是冯兰早已看透了她似的淡淡道:“慕容姑娘果然是纤尘不染的绝色人儿,冯兰有礼了”。说完先俯了俯身。
瑾儿这才回过神,尴尬地笑了笑,回了礼。这种赞美她不是没听过,只是从美人的口中说出慕容瑾竟有些讨喜。
“冯姑娘可是色艺双全的晋国美人呢,姐姐别拿我取笑了,我能叫您一声姐姐?”
这冯姑娘面上一怔,随点头道:“妹妹如此可人喜欢,我冯兰自是愿意,可不是高攀了妹妹?”
离姑姑见状,笑言:“冯姑娘如此客气,快快请坐,给姑娘上茶。”
你一言我一语互相了解。很快说到了跳舞。先是慕容瑾小舞一段,须臾似水若柳,须臾雀跃似春燕,冯兰含笑点头。
不久慕容瑾弹起了古琴,是汉宫秋月。
这冯兰果真是随乐起舞,乐律和韵动把握极好。水袖飞扬,翩然若蝴蝶,旋转似飞燕,俯身如垂柳,忽然金钗落地,万千青丝随舞飘扬。慕容瑾看得痴了,竟忘了弹琴。也就这时,青丝回落美人胸前,春燕归来。
果真天外有天,自己的舞蹈可以说名动广固,冯兰刚才随意一舞便风姿万千。随叹道:“姐姐如此这般的风姿,妹妹几时学得?”
“姑娘不急”,冯兰淡然地笑着:“瑾姑娘的舞姿轻盈,灵动可人,我看稍加修练,远在我之上。”
“姐姐定是安慰我。”慕容瑾的小嘴巴弩了起来,心下却不服气。
帘后的离若,看了频点头,她知道慕容瑾的舞风是不一样的,袅袅若仙,灵动有余,然而冯兰的舞蹈却融入她的人生,饱满有味。慕容瑾豆蔻年华,终是单薄了些。回头却看到了门外的慕容凝,似已站了一会儿。
不远处走来的溪儿问道:“公子刚回来?”
慕容凝这才回过神,进了门笑道:“回来小会了,听到小妹的乐声进来看看,侥幸观赏了冯姑娘的舞蹈,打扰打扰。”
冯兰伏了伏身,淡然道:“冯兰见过慕容公子,刚刚让公子见笑了。”两人相视一笑,冯兰默默错开眸华。
“冯姑娘到底名不虚传,舞姿美妙天成,你能为舍妹习教舞艺,在下不胜感激。舍妹有叨扰之处还请见谅。”话依旧说的动听。
“兄长,恐怕以后我要常叨扰到冯姐姐了,”慕容瑾圈住冯姑娘的手臂耍赖:“姐姐可不许烦啊,谁让姐姐舞得如此好。”
“瑾儿,莫要任性。冯姑娘未必能有时间。”
“离姑你看啊,我哥倒心疼了,冯姐姐都没说什么。”
“真拿你没辙。”慕容凝假装有些生气地瞪了自己的妹妹一眼,又看向冯兰,温润有礼。
“公子莫多虑,慕容姑娘姿容胜雪,单纯率真,冯兰喜欢还不及呢。”又转向慕容瑾儿:“慕容姑娘天赋好,小小年纪舞艺出色,如若你肯练,冯兰自然是对姑娘倾力相助,有求必应。”冯兰始终淡然地笑着,仪态婉约。
这样一说,竟让慕容瑾反而觉得不好意思。
“如此,有劳冯姑娘了。瑾儿还不致谢?!”
“谢谢,冯姐姐。”慕容瑾眉开眼笑。
“我看今天先到这吧,冯姑娘休息吧,刚刚来说晚膳已准备好,”离姑姑看了看慕容凝:“正好公子也在,老爷吩咐了就让公子、小姐与姑娘一起用了饭再说。”
冯兰表情有些犹豫,眼神看向慕容凝,竟有些尴尬,刚要开口拒绝。
“姐姐一定在这用饭哦,妹妹舍不得姐姐。”
“是啊,冯姑娘莫要推辞。”慕容凝亦是淡然一笑。
旁边的溪儿随即离开,吩咐小丫头收拾晚膳。
这冯姑娘平日里的应酬机会很多,只不过如此温馨的家宴却让她多了几许不自在。用饭的时候,言谈举止甚为得体,不肯怠慢,一派大家风范,倒显得慕容瑾过于无拘束了。须臾,冯兰觉察到什么,渐渐地客随主便起来,不再讲究过多。
鲜卑人的规矩要比中原的少,慕容家族虽一向汉化,终不似中原人讲究多。虽然慕容瑾熟知宫廷礼仪,只是这个公主私下里从来散漫惯了的,此刻的大大咧咧难免不是存了促狭的心思。
慕容凝都看在眼里,第一次在慕容瑾面前蹙了眉。扮作寻常人家,倒没想到长公主连这礼仪形象也一并丢掉。
“姐姐,尝尝这个玉蓉炸脆,我特喜欢吃这个。”慕容瑾拿了一个嚼在嘴里,伸手夹了
一块就给冯兰。
“嗯,这个辣鸡翅好吃。你尝尝,兄长。”慕容凝点了点头,想不出慕容瑾唱的哪出。“小姐,注意形象。”一边的溪儿低笑着小声对公主提醒道。慕容瑾才蓦地觉得自己做
得太过,讪笑道:“冯姐姐,好吃吗。”
冯兰淡淡一笑,品了品点心,对瑾儿说:“恩,不错,甜得很。”
“瑾儿,慢点吃,谁和你抢了?”慕容凝眸光熠熠,笑意融融,谪仙一般的俊容与声线。
慕容瑾一时不知所措,筷子悬在了半空。溪儿随递给她一方帕子,慕容瑾接了帕子只默然擦了手上的油,嘴角却噙着一抹得意。
饭毕,慕容瑾儿就对冯兰说:“一会让兄长送姐姐回去,妹妹今日高兴多吃了些,姐姐莫怪我不相送。”
“妹妹不用担心,也不劳公子,我还是和钟伯一起回去吧。”冯兰敛了衣衫,作势要回。
慕容离若笑道:“冯姑娘倒忘了,钟伯有事早回去了,公子刚说好送姑娘回去。”
回头一看,慕容凝的马车已然备好了。
接下来几日,冯兰姑娘经常来霁园陪着慕容瑾练习舞蹈,才不至于让闷在园中的慕容瑾烦躁。冯兰姑娘淑雅懂礼,与溪儿颇有些相似,却比溪儿风姿妩媚,随行一干人皆都喜欢她。那些个护卫见到冯姑娘来的时候,两眼放亮,都恨不得找机会与她搭话。
至于长公主青城,一干护卫是不敢直视的,早闻公主国色天香,一路上见到的公主都轻纱遮面,也极少机会得见。冯兰总是一副笑颜示人,丝毫不恼,端庄温润的性子倒显得慕容瑾过于任性活泼。
只有一人并不怎么喜她,这便是溪儿。本来性格相近,却不相待见。每次冯兰来的时候,溪儿尽量减少出现的机会。看着她与公主琴瑟相合,溪儿总是有些许的不自然。冯兰也觉察出些异样,果然这日托了事忙,几日都不会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