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近年后的上元节,宫中渐渐忙了起来,多半是因为青城公主节后不久便要动身的缘故。和亲路途遥远,这衣衫自然要多备几套,四季用物皆须备足。故而宫中一干人早早就筹备和亲物品。而上元节本是汉人的节日,源于这广固城汉人居多,这上元节的汉习也渐渐被鲜卑人接受。今年宫中也有花灯节,然而这花灯和烟花还是民间的热闹。
上元节前日,正是渔儿桂阳王府当值的第一天。虽是极不情愿,然而还是去王府忙了一日,幸运的是,慕容镇这两日并没有回府,连着杜无边也没回来。一干事宜皆是王府总管惜冥吩咐。
夜晚,自己并没有去房间休息,而是独自爬上府里的闲云阁观景。这个阁宇上次她就发现了,这里地势高,又无他人打扰。站在高高的楼阁上看着府内府外的灯火,好似自己不再那么孤独。心还是微微疼了起来,想念公主,想念溪儿,想念栖霞殿里的一切。过不了多久,公主将和自己彻底分开,东晋的一切也和自己没有关联。
如果不是自己的好奇心,也许就不会有今日的烦忧。王爷秉性如此,到底该怨自己不小心。想到这儿,心才开阔了些。既来之,则安之吧。
上元节宫宴结束后,慕容镇陪着慕容瑾在宫中赏花灯,皇帝还特意为她燃放了焰火,宫中的妃嫔和女眷皆在此。慕容镇知道瑾儿看似很喜欢今夜的花灯和焰火,然而她偶尔失神的眸子触痛了他的心。可自己什么也帮不了,做不了,还拿走了她的侍女,因为他不能。任何以后都可能对她造成的伤害,他都要帮她杜绝。可也只能做这么多。
昨日晚宴上他因着心情不好,就多喝了几杯酒,故而一夜未回府,只在皇子苑原先的住所宿了。今日心情还如此,却不肯再让自己多喝。
慕容瑾抬眼望向天空绚丽的烟火,有一霎那的恍惚。记得初到晋宫之时,第一次见那么漂亮的焰火,自己近乎惊叹。忽然记起那个清冷的少年,那不屑的眼神。那人就是少时的琅琊王,如今晋宫又如何。
兜兜转转,自己还躲不过质子的命运。不论原先的教养,还是今后的和亲,都不曾出于自己的愿望,然而自己却只能安于命运。再美丽的焰火也只是短暂一刹,终究要归于静谧和黑暗。再美好难道就只是昙花一现吗。
直到很晚,慕容镇的马车才回来。渔儿本已经休息了,听到隔壁的丫头的声音,管事的已经将他们喊了起来。
“快点起来,王爷回府茶点没人伺候。”
“小琴,我还用去吗?”渔儿惺忪的神情,问道。那慕容镇见不到自己才会心情舒畅,索性不去更好。
“这个我也不清楚。不过你初来也不习惯,先歇息吧!”小琴看到渔儿秀丽的容颜,脑海忽然有了不想让王爷见到她的想法。
不去才好!渔儿复又躺下,然而却睡不着了。外面有些喧嚣,远处灯火通明。
慕容镇有点微微熏醉,总管迎上王爷,有丫鬟上前伺候,杜无边便自动退下。
慕容镇自己解了披风,递给一旁的丫头。另有丫头上了茶点,慕容镇坐于榻上,双手负于膝上,用了点茶,刚要拿起一块糕点,未到嘴边复又放了下去。
“惜冥——”
总管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自己幸亏在外面守了一会。此时笑呵呵进了屋,“王爷?”
“昨日进府的丫头如何?”
“王爷是说那戚渔儿吗?按王爷吩咐并未做什么重活,只是一整天并不怎么说话。”
闻言,慕容镇点了头,顿了顿问道:“她睡下了?”她如何是不爱说闹的人,她一向促狭嬉闹惯了的。
“刚刚起来过。只是初来乍到,并没唤她前来。”
“本王有话问她。”
惜冥应声而出。
当睡眼惺忪的渔儿忐忑地出现在慕容镇面前,慕容镇忍不住又蹙了眉。这哪里有点侍女的样子,他想不通栖霞宫中的她也是这样当值的吗。
王爷并不知道渔儿她们就这样当值,公主夜里一般不起来,偶尔梦靥了,渔儿才披衣前去。因着都是些女儿家,这衣衫发髻也都不在乎。眼前的渔儿穿了淡绿的棉袍,发髻却因来不及梳理,有些凌乱,这使得她的心跟着凌乱不安起来。
本来准备一番宽慰的话,此刻慕容镇也一并说不出来。只冷冷地说:“收拾了。”
渔儿麻利的将杯盘收到外面,习惯地到门口,将这些递给小丫头。没料到丫头鸣翠,却给了她脸色:“王爷可没说让我收拾。”让你偷懒,鸣翠嘴角挂着得意转身而走。
渔儿不得不亲自收拾至厨房,故回来晚了。
慕容镇本想休息前见她一见,此刻在卧房等了好一会儿,正铁青着脸,挺拔的身姿,有股逼人的气势。渔儿不得不硬着头皮走过去:“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慕容镇侧脸看到渔儿没有笑意的脸,认定她是存了恼意当差。冷声道:“本王要更衣休息。”
闻言,渔儿有些许的惊讶,蹙了眉,过去给桂阳王解衣。平日桂阳王并非是事事让人伺候,也不习惯丫鬟贴身服侍,这点不似其他的王爷。王府原有的侍妾只有在侍寝的时候才可以来伺候,平日里,慕容镇习惯自己搞定。一府上下莫不知道王爷的脾性最不喜欢别人打搅。
小心翼翼替王爷解了外袍。想先解这发冠因着个子矮小,踮脚并不能够着。王爷扫了她一眼,这才榻上一坐,别开她的手。
“本王的发冠也是你弄的?”靴子还没脱,就先解发冠。真不知栖霞殿怎么伺候的。
渔儿只得脱了靴。“王爷可是要沐浴?”
本来一身疲惫,未曾想沐浴。只想泡泡脚。问道:“可有备了?”
渔儿便到外面喊了小丫头,就说王爷要备热水沐浴。小丫头有些纳闷:快子夜了,折腾什么。心里虽然不悦嘴上不说。
“罢了。备些热水洗涮即可。”慕容镇内室听得明白,便沉声向外道。
渔儿替王爷擦拭完了脚,把床铺放开铺好,一切备好了。只等慕容镇发话下去。
然而,慕容镇并未说话,只着了白色的睡服斜倚于榻上,他本有话要说,却碍于此刻氛围开不了口。平日这般周到的伺候,只有侍寝的姬妾才可以做到。然而渔儿毕竟只是个侍女。
“王爷还有什么吩咐的?没有奴婢便就此退下,不打扰王爷休息。”渔儿先问了话。
“扶本王入寝。”
渔儿不带好气狠狠地替王爷揶好了被子,低头一瞬间嗅到一股兰花香气,和醇厚的酒气。他喝酒了?手一滞,慌乱间去扯下帷帐。然而就在帷帐扯下的刹那,自己却被他反抱于怀,一瞬间翻天覆地一般,自己被压于床榻。
渔儿担忧的瞬间来了,上次库房逃脱这次未必有着好运。
“王爷,我不是你的侍妾。请王爷放过奴婢。”
“你觉得今时今日你还有和本王讨价的余地吗?”
“这难道就是王爷答应公主的本意吗?渔儿只是侍女。”
“你倒还敢提公主?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的居心,若然不是看在多年主仆的份上,本王早就不留你在世上。”说完,扣住渔儿的手腕更加有力,另一只手则抵住她的脖颈。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渔儿从未做过不忠之事。渔儿本是低贱的人,王爷从不喜奴婢,可为何偏要为难区区一个丫头?”
“你是在提醒本王给你姬妾身份吗?”慕容镇嘴角噙着一抹讥诮。
“慕容镇!放开我!” 因着羞愤,她竟然第一次唤了他的名字,慕容镇这个名号除了皇帝,任何人还不敢在他面前直呼。渔儿不管不顾。
慕容镇瞬间起身,一把捞起她的身子,冷冷道:“以为本王稀罕你吗?你还不配做本王的姬妾。本王命你做本王的暖床丫头!”
暖床丫头?京城有这等差使的很少,都是些皇室贵胄,风流成性的纨绔士子。这暖床丫头在桂阳王府是头一次。
“今夜,本王只当你初次当差,下次这床若还是这样冷本王定不饶你!” 说罢,推开了她。
渔儿眼睛瞪得大大的。恐怕这桂阳王今后想尽办法羞辱于他。一时间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羞愤,竟然不管不顾的哭着跑了出来。
渔儿跑着出来,路上便碰上了没有休息的杜无边。因着王爷唤了渔儿前去,自己并未休息。看到渔儿慌张伤心的表情,杜无边的心一下子乱了。
“渔儿?怎么了?王爷欺负你了?”杜无边上下打量着渔儿的神色,面上全是焦急和担忧。
“王爷不喜欢奴婢,处处为难渔儿。我该如何是好?”渔儿边抹泪边抽噎道。
“你先别难过,等过了几日王爷也许就会好些,只因公主和亲在即,心情不佳多饮了酒之故。”
“不全是因为这。王爷怕是误会我了,他料定我是耍心机的人。渔儿要如何才能澄清。”
“不会的。你是如此单纯的姑娘,有目共睹。是王爷恼你之前莽撞无分寸罢了。过两日,我和王爷说说。”
“王爷不会听的。无边,我该怎么办呢?”
夜风吹乱了渔儿的鬓发,杜无边不自觉地替她抿了抿鬓角的头发。
“没事。别瞎想了,有我在不会有事。回去休息吧。”
第二日,慕容镇没及时起床,渔儿也起得晚。
渔儿洗刷完,经过花房前听到两个丫头在说:“昨晚我亲眼看到的,帐子合上了,却不见她出来。素日王爷安寝从不让人伺候,除非绯颜和心妍两位姬妾在。”
“鸣翠,你胆子真大哦。这渔儿一入府便看得出她招摇,宫人出身,长得和狐媚子似的,说不定哪天把王爷唬住,倒时可没我们好日子过了。”
“怕什么,总管说了,过几日,封地的夫人们就会接回王府。到时有她狐媚子受的!”
“你们闲的编排我,还扯上王爷,就不怕王爷知道怪罪?”渔儿不管不顾上前质问。
“我当然怕王爷啊,只是有些人也太不知天高地厚,明明是个侍女,却自以为高人一等。狐媚子!”
渔儿顿时气的脸紫了,她因着身份高人一等,底下丫头也都只有她贬斥的份,今日一顿抢白,又第一次被骂狐媚,顿时激了她。“啪!”一巴掌打在鸣翠的脸上。
鸣翠顿时喊叫起来。惜冥总管正在不远处,快步过来:“好大胆子,不怕吵到王爷?”
“是渔儿无事找事打我……”鸣翠恶人先告状。总管看到鸣翠梨花带雨一般,脸上明显一个巴掌。
遂对渔儿生了气:“渔儿姑娘别仗着主子看重你,就乱使脾气,这里可是王府。”话一语双关,虽没有厉声,然而句句批评。渔儿恍然才明白今日自己的处境,原来离了主子的宠爱和身份的庇护,自己什么也不是,任何一句话就可以让她蒙受更多的冤屈。
到底是个聪明的丫头。
“惜总管,您说得对。这里是王府,这规矩自然也乱不得。下人背地里嚼主子的是非,而且还是无事生非,该不该掌嘴。”渔儿也慢条斯理的讲着,丝毫看不出她的怒意,但句句点到利害处。
鸣翠这才慌了,尖叫着:“你这个妖媚子,媚惑主子现在还要哄骗总管,我什么时候无事生非了?!”
渔儿回了头,笑了:“鸣翠,你激动什么,我有说过是你生是非了吗?如今看来并没冤枉与你。惜大人,您说呢?”
惜总管愣了一下,这个面容秀丽的渔儿果真伶俐,果然是公主殿中调教出来的,不容小觑。“你们还杵在这干什么,以后再闲着论是非,定不轻饶。”